二月二十五日，中共中央辦公廳、國務院辦公廳印發了《關于創新群眾工作方法，解決信訪突出問題的意見》。這是近來發出的最高級別的有關信訪工作的指導文件。(以下簡稱《意見》)

　　長期以來，信訪工作的亂象頻發，近期尤甚。有關領導機關，相繼出臺了好多辦法，采取了好多措施，都沒能阻止事態的蔓延。黨政最高層“兩辦”發出了指導文件，正是人們所希望，訪民所期盼的。

　　但《意見》發表后，給人以波瀾不驚的感覺。大多媒體，只是個簡短的新聞報道，報紙上多是“豆腐塊”文章。我到網上搜索全文，竟有五千五百余字，打印到A4紙上，密密麻麻滿滿四頁。

　　為什么這樣大的事，媒體的反應是“平靜”，訪民的反應是“失望”，而網民呢?一片怨聲稱“忽悠”。

　　我認真地讀了幾遍全文，發現起草者的本意應該是很認真的。題目就很新鮮：一是“創新群眾工作方法”，二是“解決突出問題”。毛病出在“文不符題”，洋洋五千五百文，多是“舊話重題”，“官樣文章”，無甚“創新”之處;更無“突出”之點。

　　其實，中國信訪工作中的問題，已經是異常突出的了。電視、廣播、報紙、雜志連篇累牘地報道得很多了。歸納起來，就是“暴力”二字。

　　遠的不說，就隨意摘出幾起近來引起全社會關注的新聞：

　　湖南上訪媽媽唐慧被送勞教；

　　遼寧馬三家女子勞教所對上訪女子施以酷刑；

　　國新辦舉行的中外記者會上，有記者提問：北京的馬家樓是個什么地方，成千上萬的訪民在此遭拘禁；

　　首都機場發生爆炸事件，作案的是訪民冀中星，他因多年來上訪無果，反被打殘了雙腿，就坐輪椅到北京，引爆自殘，希冀喚起社會的重視；

　　武漢建立了多處囚禁、鎮壓訪民的黑監獄，上告了幾年，拒不立案，只有走上街頭，辦展覽，開控訴會，反被警察以“破壞社會秩序”罪處罰；

　　河南鶴壁市訪民，被該市模范信訪干部雇請的黑保安，從北京馬家樓拘禁地押解回籍，在押解途中，訪民中的一名復員軍人用刀刺死了黑保安；

　　河南南陽地區，“非正常上訪訓誡中心”曝光，省委、省政府承認這種非法拘禁是不合乎法律規定的，要在全省進行清理、排查；

　　……

　　這些，都是轟動全國的新聞。各地發生，還沒有曝光的還多得很。在成千上萬來京上訪的訪民中，你隨便找一個人問一問：“你在上訪中曾遭受過暴力侵犯嗎?”他會告訴你一連串的故事。

　　如果訪民在上訪中，遭到的是暴力，那一切信訪工作中的程序改進，就變得毫無意義。什么“上訪渠道暢通”啊!“領導接訪制度”啊!“保障訪民的合法權益”啊!“疑難問題舉行聽證”啊!“納入法治軌道”啊!……統統都化成了空中樓閣。

　　武漢近郊的江南農場職工，為承包地被剝奪，到市、省上訪，無果，去北京，抓回來后，關進了東西湖的黑監獄。先給你嘗嘗皮肉之苦，然后由征地方派人來談“協議”，一邊是劊子手虎視耽耽。在空白的協議上簽了字，走人;不簽，棍棒伺候。大多數人只好簽字畫押，任人宰割。《意見》登了報之后，我給他們看，一位技術員出身的職工苦笑了一下：這叫“隔葉黃鸝空好音”啊!網民們眾口一詞地說訪民被“忽悠”，決不是意氣用事，也決不是空穴來風。

　　偌大一個中國，為什么普遍對上訪者施以暴力呢?這就不能從“好官、壞官”，“法制、監管”的角度來分析了，它是制度的產物。《意見》的作者是明了這一點的，文件開頭的一段就寫道：“應當看到，一些地方和部門還不同程度地存在損害群眾利益、傷害群眾感情的現象，引發了大量信訪問題，……”文件中也指出了征地拆遷、企業改制等方面的問題。

　　拿“征地拆遷”來說，是普遍地使用暴力。一般拆遷辦公室或指揮部政府是委托近黑社會性質的組織成立拆遷公司來實行強制拆遷的。他們可以無法無天，直至放火殺人，出了事，有政府擋著。你上訪到屬地管轄的地方官員那里，他就是暴力背后的指使者和支撐者。老百姓把這種上訪告狀，稱之為“陳世美審秦香蓮”。你再上告，告到北京，阻訪、控訪、截訪、劫訪的手段就出現了。如果你“屢教不改”，就抓，就關。這就是遍地集中營的來歷，從皇城腳下的馬家樓到地方上的“黑監獄”、“勞教所”“訓誡中心”……都是政府辦，都是對“上訪者”的鎮壓的。

　　武漢市有位頗有名氣的上訪者，叫馬秀云，女，回族，虔誠的伊斯蘭。她的遭遇很典型。前幾年，她的家要被強拆，左鄰右舍大部分人被迫搬走，她和聾啞人弟弟死守在殘垣斷壁里。一天中午，來了一個歹徒破門而入，被她聾啞的弟弟回家闖見，歹徒竟在他身上連捅了十多刀逃走。馬秀云聞訊回家，搶救她弟弟并打“110”,她判定這是拆遷公司派人所為。“110”一到就拆責她說：“你怎么能告拆遷公司哩?這拆遷公司就是政府啊!這殺人的事應該是偷盜轉而為搶劫。”

　　馬秀云反駁道：“我們家沒有財物丟失，也沒有財物被搶劫，連弟弟襯衣口袋里的400元錢也沒被拿走，這不是拆遷公司來行兇又是什么?”這個簡單的案子，幾年來沒有破，馬秀云卻為此上訪付出了沉重的代價：把她抓進拘留所，關進黑監獄，送進瘋人院。更讓人費解的是，抓她的有拆遷辦的人。證明她發瘋的，也有拆遷辦的人。公安局給她開了“精神病鑒定書”，她懷揣著“精神病鑒定書”上訪。到了各個部門，上訪接待人員在網上一查：“你是精神病啊!”她在一家公司上班，是優秀的商品推銷員。同事們調侃說：“我們公司多有你這樣的‘精神病’才好啊!”

　　她在業余時間，把自己的上訪遭遇，做成了一段視頻，她放給我看，要我為視頻起一個名字。我看了之后，脫口而出了三個字：《誰——瘋——了?》

　　“非正常上訪”(包括“纏訪”、“鬧訪”等)現在已成為囚禁訪民的“緊箍咒”。河南南陽地區就起了一個“合法”的名稱——“非正常上訪訓誡中心”。連國家信訪局副局長李皋也用這個“緊箍咒”來懾住訪民，他在國新辦舉行的中外記者會上，回答法新社記者對馬家樓拘禁訪民的提問回答說：“中國對于群眾正常上訪的權利是有保障的，正常上訪的渠道是暢通的，……您剛才提到的不是正常上訪行為，不屬于信訪領域處理的問題。”

　　李皋局長的這段話，有點答非所問。是馬家樓拘禁的人都屬“非正常上訪”，才把他們拘禁起來，還是拘禁非正常上訪者不屬信訪領域處理的問題?如果是前者，馬家樓大門上的牌子就掛的不對：“上訪群眾救助中心”，應該像河南那樣，寫上“非正常上訪群眾救助中心”。如果是后者。這些被拘禁者都是被屬地的信訪部門來押運走的，這不是狗咬耗子多管閑事么!?

　　我同情李皋局長，他不得不這樣講。但愿他在信訪工作中，要愛護訪民，不要把受到非法拘禁的千千萬萬的訪民帶上“緊箍咒”，如果在百萬、千萬的上訪大軍中，成百萬的人遭到“非正常上訪”罪名的囚禁，你那個信訪部門就一定是“非正常”了。實際上，“非正常上訪”“緾訪”“鬧訪”……都是信訪部門的“非正常”造成的，信訪部門的“非正常”，又都是某些地方官員的功、利所驅使。

　　這就是當前信訪中突出問題之所在，解決的辦法是：

　　打倒閻王！解放小鬼！

　　2014年3月6日于東湖澤畔

　　霧霾病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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