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英國的底層民眾好像不大懂得“人死為大”的道理，在英國前首相撒切爾夫人去世后，在倫敦、布里斯托、利物浦、格拉斯哥等地都出現(xiàn)了集會，“歡慶”撒切爾夫人的死亡。他們喊得最響亮的口號是，“那個婊子死了!”(The Bitch is Dead!)圍繞葬禮，仍舊是抗議和爭議不斷，數(shù)人因此被捕。一首名為《叮咚!那個巫婆死了》(Ding Dong! The Witch is Dead.)歌也被“頂”上了排行榜的前列。

　　這些人大都是被撒切爾夫人推行的政策傷害過的，他們中有“下崗人員”、有被殘暴鎮(zhèn)壓過的曠工、有因為教育經(jīng)費削減而失去受教育機會的人，當然包括雖沒有切身體驗但反對主流媒體粉飾新自由主義政策的年輕人。同時，贊美的聲音也不絕于耳——這在中國的媒體和網(wǎng)絡上也可以大規(guī)模地見到。對撒切爾夫人的贊美主要來自一些有權勢的人物，英國政府也為她舉行了國葬。撒切爾夫人的女兒援引包括美國總統(tǒng)奧巴馬在內的名流的高度評價聲稱，其母的所作所為已經(jīng)被證明是正確的。

　　這一切尖銳的爭議說明，圍繞著撒切爾夫人和她象征的發(fā)展方向的斗爭不會因為她的離世而停歇——在她離開權力中心20多年后的今天如此，未來恐怕仍將如此。

　　撒切爾夫人是推動新自由主義改革浪潮的關鍵性人物之一。這種政策取向的主要內容有：推行小政府改革，放松監(jiān)管;減稅，大幅削減公共開支;私有化一切;鎮(zhèn)壓工人運動，摧毀工會，破壞福利體系;等等。新自由主義者聲稱，個人自由是至高無上的價值，而自由只有靠市場才能實現(xiàn)。

　　“鐵娘子”的綽號形象地表明了撒切爾夫人的固執(zhí)和強硬，她堅信這種政策取向是最好的，她經(jīng)常重復的一句話是，“別無選擇”(There Is No Alternative，首字母縮寫為TINA)。自她的時代開始以來，這一“別無選擇”的粗暴論斷在全世界范圍內被接受了，幾乎每個國家都在政策上或多或少地滑向了這個方向，市場化、私有化、去監(jiān)管化等信條成為不容置疑的金科玉律。美國學者查爾斯·德伯將這種共識形象地稱作“TINA教”。曾在工黨政府任商務大臣的曼德爾森在2002年說過的一句話可以作為這一歷史大勢的注腳，他說，現(xiàn)在我們都是撒切爾主義者。

　　進一步分析的話，我們還可以看到，“TINA教”不僅企圖控制政府的決策，它還企圖宰制人的精神世界。正如撒切爾夫人所說的，“經(jīng)濟學只是方法，真正重要的是改變人的內心和靈魂。”她要塑造的是什么樣的人性呢?那便是極端的個人主義，即人除了自己，沒有任何可以憑借的東西。“什么是社會?根本沒有社會這回事!”

　　“TINA教”是一個恰當?shù)拿?。新自由主義(或者撒切爾主義)嚴格地來說稱不上是一種“主義”，它在邏輯上和實踐上都是無法自恰的，因為沒有政府的強力介入，它說宣稱的政府退出和市場登場都無法實現(xiàn)。它勉強可以算是一種精英主義，她借助人的精神世界的革命來推進一個叢林社會，讓強者可以做到“贏家通吃”，讓1%凌駕于99%之上。

　　反觀中國社會，可以說“TINA教”的影響無孔不入。它不僅滲透進了經(jīng)濟改革的實踐中，也深刻地重塑了大眾文化——幾年前的一些電影讓人總結出了“誰也不能信”便是一個旁證。

　　正如漣漪的擴散，當“TINA教”在其發(fā)源地已經(jīng)漸失光環(huán)的時候，它在中國的影響力仍處于鼎盛時期。2008年金融危機促使很多西方人反思新自由主義，認為危機的根源正是放松監(jiān)管之后的大規(guī)模金融投機行為。顯而易見的是，中國之所以能夠做到?jīng)]有同西方一道沉淪，恰是因為還保存了一定程度的社會主義遺產(chǎn)，沒有徹底走新自由主義的改革路徑。但中國的“TINA教”信徒們對此視而不見，繼續(xù)“傳教”，在今年的“博鰲亞洲論壇”上(其召開恰逢撒切爾夫人去世)，就有中國的經(jīng)濟學家重復多年來的老調，說不繼續(xù)推進國企的私有化，中國就不會有真的市場經(jīng)濟，結果遭到了西方同行的反駁。此外，中國媒體幾乎一邊倒地在撒切爾夫人去世后對其政治生涯做了正面的總結。

　　英國的《衛(wèi)報》在訃文中說，“在她的墳前不該有人跳舞，但也不應舉行國葬。她的遺產(chǎn)是公眾的分裂、個人的自私自利和貪欲的邪教，這些更多地鉗制了而不是解放了人類的精神。”問題是，有些人——為數(shù)眾多的西方政客和中國的“TINA教”信徒——完全拒絕面對這樣的批評和反思，他們執(zhí)意要將精英與大眾的分裂推向更深的境地。

　　任何人的離世都是個悲劇，對愛他們的人而言是巨大的損失。但撒切爾夫人不是普通人，除了致哀，我們還需要面對她留下的巨大的政治的和精神的遺產(chǎn)。倘若我們還承認人是社會性的生物，還期待一個和諧的世界，還認為有必要彌合精英主義與大眾政治之間的尖銳對立，就應該向“TINA教”告別。

　　讓“TINA教”和它的創(chuàng)立者一道，隨風而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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