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來拯救我
李德林
在看守所的角落里,黃光裕現在一定恨死那個盧森堡小伙兒胡潤了。
三次榮登富豪榜第一把交椅,潮汕小學生黃光裕榮寵一時。“我給胡潤錢?我都煩死他了,還給他錢?”黃光裕對花錢向胡潤買首富的說法嗤之以鼻。胡潤把中國富豪們的錢包算計了個遍,在他那份長長的榜單上,黃光裕只是仰融、楊斌、顧雛軍、唐萬新一大批落馬富豪的新成員。
五年前的2004年,那是我到北京的第二年,整天是忙于穿梭在富豪中間,為的是能夠從這些富豪們牙縫兒里摳出一點新聞。我一直很羨慕胡潤,他可以坐在辦公室劃拉算盤珠子計算富豪們的身價(當然現在他的計算越來越全面科學),做新聞卻要一點一點地摳,富豪們都喜歡悶聲發大財,根本沒有閑工夫理會記者,在他們最需要媒體的時候,那時候的新聞基本是手紙上的國畫,沒什么價值了。那一年,我撒開網找理想之中的女朋友,結果就在我在德隆上海總部調查焦頭爛額的時候聽聞初戀女友跟最好的哥們結婚了,遺憾之極。就在郁悶的關頭,亞星客車集團董事長要找唐萬里玩命,回到北京看到白發蒼蒼的老人抱著唐萬里嚎啕大哭的那一刻,五味俱全,這一切都是債,欲望的債。
2008年11月的一天下午,我接到了一個電話,黃光裕被抓了,一開始我冷冷地沒有任何的興奮,因為2008年是一個讓我永生難忘的年月,不僅僅是因為大地震、奧運。這一年,因為一篇報道,威脅、恐嚇、甚至綁架這些只能在電影里面看到的情節,在我的身上發生了。黃光裕剛剛坐上胡潤的富豪榜,并且也不是第一次被抓,在2006年的時候抓進去很快又出來了,可以說是相當的神通廣大,在中國的資本市場上非常少見。黃光裕是個人物,首富不僅僅是錢多,門道自然比一般的有錢人多的多。第二天,我還在睡夢之中,有一個出版社的編輯給我電話,這位兄臺的嗅覺很靈敏很快,那個時候我門道都沒有抓住,黃光裕是否還會上演絕地營救的好戲?回絕了。
放下電話,我的思緒就有點亂了。
2004年的時候是股市低迷的時候,唐萬新的覆滅成為必然。2006年是資本市場推行重大改革的關鍵之年,股市一片生機勃勃,黃光裕成功解救自有回旋余地。2008年的冬天,金融風暴席卷全球,中國在艱難的自救,股市更像是沙灘上裸泳的孩子,脆弱的讓人心痛。黃光裕這個時候被抓,肯定跟經濟問題有關,這一次懸了。
五年前,德隆系在一個白發蒼蒼的老人淚水漣漣中精神支柱轟然倒下。
五年后,首富黃光裕在冰冷的夜晚失去了自由,他超越了欲望之門,踏進了自己錯誤的自我陷阱里?
誰來拯救我?
黃光裕在冰冷的看守所一定在反復地問自己。
從擺地攤到開大賣場;從睡五毛錢的旅館到出入常年出入豪華的五星級長城飯店;從三萬元貸款辦企業到出手億金公海豪賭;從對資本一竅不通到坐莊中關村,黃光裕創造草根創業者一個又一個的夢想。2006年都能從看守所大搖大擺地走出來,誰會想到兩年,黃光裕會再次被人給提進去?
欲望?還是狂妄?
黃光裕的狂妄已經不是什么秘密,他的部下很反感部門開會的時候,他總是用攝像頭監控會場,部下總是覺得有一雙眼睛在盯著。一到開會,部下就有別人偷窺的恐怖感覺,企業的老大,中國的首富,這是黃光裕可以窺視部下的本錢,老子就是老大,我想看就看。黃光裕咆哮黑社會一說,在他的世界了,給自己套黑社會帽子的人很離譜。
中國老祖先講究仁義禮智信,這五條也曾經是很多中國商人的信條,做人做事的準則。黃光裕的案頭永遠都是一個筆記本,筆記本上有股票軟件,更重要的是秘密的賬冊,這個賬冊太詳細了,可以說任何一筆錢在黃光裕面前都別想玩貓膩。這一點黃光裕比那個用攝像機拍攝行賄的上海灘富豪張榮坤是有過之而無不及。記賬是好習慣,早在四百多年前的明朝,嘉靖皇帝四十年不上朝,整天扒拉著算盤珠子,沒有哪一個大臣敢貪墨嘉靖國庫的銀子。當記賬成為一種生存的手段,那就沒有仁義可言了。
誰來拯救自己呢?黃光裕一定覺得很苦惱。
有一天,黃光裕要宴請一副部級官員,可能是首富太忙,或者是堵車,反正副部級的官員在包間一次又一次地看表,功夫茶喝了一杯又一杯,足足半個小時,黃光裕才匆匆地推開包間的門。沒有一句歉意的話,黃光裕拉過椅子坐下,抓起桌子上已經端上來的酒,自個兒嘩啦啦倒滿一杯子,一句話沒說,咕嚕一下酒下肚了,副部級官員坐在對面,很是尷尬地望著對面的黃光裕。那一夜,很不爽。
“自個兒就喝開了吃開了,作為一個商人,起碼的禮貌都沒有,你就是再狂,別人好歹也是個副部級的官員,面子上的事情還得進行下去吧?”官場上的朋友一直沒有琢磨明白黃光裕是怎么從一個小學畢業生混到首富位置的,不說禮貌,江湖道義也該有點吧?這位朋友看到的只是黃光裕張揚狂妄的一面,他哪里知道黃光裕的江湖生存秘訣,那是一個永遠沒有止境的欲望長途,迷失的人生觀價值觀早已將黃光裕推上了無法回頭的絕境。
隨著調查的深入,我越來越覺得奇怪,當年唐萬新是想方設法讓旗下的公司募集資金做莊炒作股票,黃光裕也炒股票,可是黃光裕還沒有瘋狂到挪用上百億的資金去做莊,那個炒股成性的黃光裕不是做莊那又是為什么?直到有一天,三億元資金狂炒中關村的消息一次又一次地傳入我的耳朵,我更加迷惑,黃光裕到底是為什么,為了拯救自己替他人做莊中關村?這到底是救自己還是在徹底埋葬自己?
這是黃光裕的生存邏輯。
當年黃光裕走私家電,甚至連三萬元的貸款都說不清是不是正常貸款。直到2006年中行北京分行行長牛忠光被捕,黃光裕違規貸款浮出水面。如果說中行貸款事件是黃光裕人生遇到的第一次大難題的話,那么他從一開始就是運用這個法則在生存。黃光裕文化雖然不高,但是腦子很好使,他在創業之初的貸款就存在違規貸款。小筆違規貸款可以想法掩蓋,大筆的貸款可以用同樣的辦法掩蓋,掩蓋只是成本的大小而已,這是黃光裕生存的邏輯。
中行貸款事件之后,黃光裕要拿更多的錢為自己作更大的生意鋪一條路,也就有了尋求更大保護傘引來3億元資金的麻煩。黃光裕將3億元資金分批進入,并且通過來回倒倉來掩蓋市場的視線,為保護傘賺錢,3億元資金賺錢變相地成了行賄,目的就是要讓保護傘掩蓋自己更大問題。用更大資金掩蓋3億元的問題,一切的一切監視都會遮掩過去,黃光裕就這么天真地運用自己的邏輯。黃光裕為了掩護3億元炒作資金而魯莽地從香港通過地下錢莊,洗錢到內地進行解圍,實在不是明智之舉,落下了洗錢的證據。
慢慢地我終于理清楚黃光裕最后的歲月。
黃光裕一開始進入中關村如果說是圖謀殼資源的話,大量的爛賬讓他失去了信心,中行牛忠光牽連出來的貸款案,面臨的一個問題是歷年來的違紀違規可能被集中牽扯出來。黃光裕企圖通過行賄尋求保護網,中關村也就成了其尋求保護的一個利益分享平臺,炒作資金就是在這種情況之下入市的。數億元的資金進入二級市場想風平浪靜那是不可能的,所以黃光裕在操盤過程中刻意制造了2007年6月的打壓假象,換倉之后在當年的8月開始進入,暴露后自亂陣腳抽調香港資金解圍。
黃光裕的做法無疑是飲鴆止渴,這個世界上沒有不透風的墻,更何況中關村的股東里面有段永基這個有著“中關村狐貍”的高手在里面,黃光裕的一舉一動能瞞天過海?傻子都知道,三兩天買入三億元的股票進去,中關村的股價不翻江倒海才怪,看來黃光裕炒股還真沒有學到什么真正的技巧。捂蓋子的直接后果就是股東逼宮重組,地產的資金困局即將暴露的時候,黃光裕不得不通過收購迪信通來確保現金流,張玉棟卻讓黃光裕失去了機會,黃光裕將目光瞄上了三聯商社。不顧張繼升的狙擊,黃光裕強硬控制三聯商社,原以為現金流問題即將解決,黃光裕不顧中關村其他股東的反對公布了重組方案,借機將炒作資金抽出。
段永基都能覺察到黃光裕不對勁,黃光裕太自信自己的邏輯,太小視監管當局的能耐了。一個近乎夸張的細節讓黃光裕掉入萬劫不復的深淵:監管部門在調查過程之中發現3億元炒作資金的來源非常蹊蹺,一個讓監管部門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當監管部門千辛萬苦摸清了資金的來源,對方告知這筆錢是黃光裕代為操作的,在中關村下跌的過程中基本虧光,當時監管層的調查人員很是詫異,告訴當事人,黃光裕在中關村的二級市場之中將3億元安全抽身,并且獲利幾個億,當事人當時就火冒三丈,稱黃光裕簡直是膽大包天。
這一次黃光裕徹徹底底地錯了。炒作資金撤出中關村后,國美電器的供應商們已經逼宮縮短借款周期,黃光裕的地產項目資金非常短缺,黃光裕一度拋售香港股票,但是均消耗在了三聯商社的收購以及掩護炒作資金上面,黃光裕向炒作資金當事人撒謊并非要吞掉這筆資金,而是資金鏈緊張的臨時挪用而已。
黃光裕抓了,保護傘也沒有保護了他。
黃光裕到底是什么生存邏輯,現在可以一目了然了。黃光裕一直在一種錯誤的價值判斷中求生存,當一個沒有文化的年輕人四處打拼的時候,起步對于他們來說非常困難,在沒有完善的創業機制之下,獲得資金的渠道非常有限,黃光裕通過手段取得了3萬元資金,并且開起了電器鋪,通過使用手段獲取了生存機會,那么家電的進貨在那個配額年代,同樣的手法屢試不爽。創業伊始形成的生存邏輯一直影響著黃光裕,甚至中行貸款幾十億元都能違規,在這件事情爆發之后尋求更大的保護傘也就在黃光裕的情理之中。
在監管機制并不完善的時候,手段、門子在權力尋租存在空間的時候就是黃光裕們的生存法則。黃光裕就這樣大膽地坐到了首富的寶座上,用更大的誘惑去獲取更大的保護傘,那樣可以得到更大的回報。黃光裕錯誤地認為這就是生存的游戲,但是他沒有想過一開始這就是一種錯誤的生存規則。當然,黃光裕堅定不移地走到今天,那是這條規則一直讓他受益匪淺,這是黃光裕的主觀錯誤,導致黃光裕主觀錯誤的一個更致命的問題是客觀的空子讓,有制度的缺失,也有權力瓶頸導致的尋租饑渴。
黃光裕抓了,其實黃光裕只是一根漫長利益鏈條上的一個小馬仔而已。從一開始黃光裕就在為他人積累財富,臺前卒。接下來是一串名單:鄭少東、相懷珠、陳紹基、王華元、郭京毅、鄧湛......
鄭少東,公安部部長助理、經濟偵查局局長,廣東潮陽人,跟黃光裕是老鄉,可以說已經是萬人之上的人上人,權力金錢已經不足以打動位高權重的他。從鄭少東的出生看,他貧寒出生,從警察到廣東省刑警總隊副總隊長、刑偵局局長、廣東省公安廳常務副廳長,鄭少東一路靠著自己的膽識打拼。爬到部長助理這個副部級的高級官位上,鄭少東還求什么呢?想當年,1998年1月,時任廣東省公安廳刑偵局長的鄭少東享有警界少帥之稱,一場警界少帥與“世紀賊王”張子強的對決在廣州拉開,鄭少東坐鎮廣州抓捕張子強,戰功顯赫,隨即被提為廣東省公安廳副廳長。在此之前的“東星輪”千萬港幣大劫案中,鄭少東僅僅用了三天時間就偵破此案。2005年4月升為公安部部長助理,一級警監警銜。在中國的刑警界威名赫赫的鄭少東到了京城,擔任了經濟偵查局局長之后更是聲名顯赫,在陳良宇案的偵破過程之中,經偵局完成了整個復雜案件的偵破。鄭少東爬向權力巔峰的路可以說是一路血腥,那是用命換來的。
鄭少東在刑偵、經偵界堪稱頂級高手,聲名權力達到了人生巔峰,在強烈打擊了張子強團伙的血腥暴力、拿下了陳良宇團伙政商勾結之后,鄭少東卻倒在了黃光裕那一道屢試不爽的從草根到首富的生存法則之下。權力巔峰,難道金錢真有那么大的誘惑?毒品跟賭博會讓人欲罷不能,后來我才慢慢地了解到,在偵破“東星輪”等案件的時候,鄭少東就認識了很多港澳賭博界的大佬,黃光裕摸準了這一信息。世界上所有的道德跟法律面前,關鍵看誘惑有多大,對于鄭少東來說,誘惑一定不是金錢,那么鄭少東的血路升遷還能走多久呢?在他的權力范圍之內,他的頭上永遠還有部長的瓶頸。
鄭少東可以說是陳紹基一手推出來的明星,黃光裕一開始就是陳紹基的馬仔,關于這個問題,我以后會詳細寫出來,為什么這一次黃光裕觸動了這么多的官員。但是陳紹基利用了鄭少東的職位,在幕后為前臺卒子黃光裕服務。在很多人看來,黃光裕盯上鄭少東不僅僅因為是潮汕老鄉,更重要的是鄭少東把控著一個重要的部門,那就是公安部下轄的經濟犯罪偵查局,這個局設置了一個反洗錢處,搞定鄭少東,那洗錢就跟玩過家家游戲一樣視若無睹。這都是利益集團的策劃,這一切都是鄭少東權力范圍之內的事情,鄭少東可以一手遮天,甚至可以在黃光裕抓緊看守所之后,都能運作出來,這就是權力的能量。但是黃光裕并不這么認為,按照鄭少東的權力,自己怎么會抓進去呢,這樣太沒面子,雖然鄭少東能夠動員關系將自己撈出來,但是足矣證明鄭少東的這把保護傘已經不是那么安全,需要另找靠山了,更大的靠山。
鄭少東應該是很苦惱的。自己的權力已經出現了天花板,這個天花板是不可能一時半會兒突破升遷,對于黃光裕來說,鄭少東只是一把小傘了,在權力出現天花板的時候,能夠誘惑鄭少東的有兩樣,一樣是權力,一樣就是金錢,很顯然,已經升為副部級的鄭少東是不可能用黃光裕的金條來突破權力瓶頸,那么剩下的就只有摟錢了。洗錢對于鄭少東來說那是熟門熟路,跌入黃光裕的金錢漩渦也就成為了必然。
黃光裕錯誤地認為利用手段,當然最主要的就是大量的行賄可以解決問題是生存法則的話,那么他進一步錯誤地認為越大的保護傘越安全。鄭少東辛辛苦苦警界打拼,當自己擁有權力的時候,錯誤地認為自己的權力可以懲罰罪犯,也可以保護罪犯,他忘記了張子強是在用野蠻的手段摧毀社會秩序,他卻在利用權力的空間進行犯罪的尋租,當自己保護的罪犯最后帶來的危害超越自己權力的時候,自己也就成了罪犯。黃光裕的生存邏輯擊垮了警界少帥的金錢防線與情欲防線,也擊垮了鄭少東們運用權力的生存邏輯。
錯誤的結局總是那樣的相似,鄭少東栽了,他的手下簡直就是前仆后繼。鄭少東的得力助手相懷珠,一個從從沂蒙山區走出來的苦孩子,一直在經濟犯罪領域頗有建樹,東方電子案的偵破讓其聲名鵲起,在陳良宇案之中同鄭少東珠聯璧合,更是成為經濟犯罪領域的克星。位高權重的相懷珠同鄭少東一樣,忘記了權力的有限性跟空間的制約性。這個時候他們一定在想一個問題,那就是如果我的權力再高一點,如果我的能力能夠保護黃光裕就一定不會失去自由。
誰來拯救我?
黃光裕、鄭少東、相懷珠、陳紹基以及更多失去自由的人都在這樣問自己。他們主觀的錯誤與客觀的可能慢慢地形成了自己的價值觀跟道德觀,并且將這樣一直錯誤的主觀意識形成的價值觀去判斷商場的成敗與官場的沉浮,注定他們的欲望永遠在無限地膨脹,注定他們的錯誤無法掩蓋,權力不能突破的時候,他們的欲望就徹底潰滅,一片猩紅的鮮血冰冷地告訴世人,欲望是要流血的,沒有人能拯救你,只有你自己。
相關文章
「 支持烏有之鄉!」
您的打賞將用于網站日常運行與維護。
幫助我們辦好網站,宣傳紅色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