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漢女子陳友珍,2021年9月19日去北京信訪,數日后,她出現在武漢市漢陽醫院精神科。
入院記錄顯示,陳友珍因“嚴重影響正常公共秩序”,由相關部門“送回”武漢,再由其兒子與街道工作人員一道,“送至”精神科。
她的“病情”,由街道工作人員“代訴”。街道工作人員告訴醫院,陳友珍“言行異常,敏感多疑,情緒不穩”,醫院便以“精神異常待查”收入院。
陳友珍入院記錄顯示,其前往北京上訪期間,被有關部門送回。
消息傳到了陳友珍所在的一個微信群里。群里多是同樣擁有“上訪戶”身份的人。幾名群友試圖“解救”陳友珍。
有人報警,但警方說是政府把人送到精神科的,不管;群友們前往醫院,并與保安發生了沖突,多名上訪戶因此被抓。
沖突發生當晚,“被精神病”的陳友珍走出了醫院。
1
上訪戶被連夜送精神科強制治療
陳友珍的群友丁建兵介紹,2021年9月25日,他看到陳友珍同事在微信群里發布消息:
陳友珍于9月19日進京信訪,9月24日晚失聯;失聯前,曾有截訪人員聯系要求見面,“她同事請求大家幫忙尋找。”
同年9月30日,群里再次傳來消息:陳友珍在漢陽醫院精神科住院。
2021年10月1日14時許,在醫生的允許下,丁建兵一行4人在漢陽醫院內科樓見到了陳友珍。
據丁建兵提供的一段8分23秒的視頻,陳友珍自述,她于9月24日晚在北京陶然亭遭“黑保安”強行帶上車,并連夜送回至武漢市漢陽醫院,“說是要給我做核酸,結果把我關在了里面。”
陳友珍自述被送進漢陽醫院精神科進行強制治療過程視頻截圖
視頻中,陳友珍陳述了自己的姓名、住址等,并完整敘述了事發過程。
談及如何被送入精神科時,一旁疑似醫生的人員回答,是陳友珍的兒子將其送到醫院并簽字。但陳友珍堅稱,自己從頭至尾沒見到過兒子。
據丁建兵了解,陳友珍系原漢南國營農場職工,離異多年,此前曾因兒子結婚要變賣她的老房,陳友珍一怒之下起訴兒子,母子關系就此破裂。
同時,陳友珍發現其退休檔案內工齡記錄有誤,從訴訟開始,逐漸走上信訪道路。
丁建兵說,他們認為陳友珍系“被精神病”,于是報警,“警方來了,說是政府送來的,要找陳友珍所在的漢南區湘口街道辦。”
次日上午,有五名群友去找湘口街道辦和派出所,丁建兵和其他群友又去了漢陽醫院。
“我們又打了110,警察來了說讓找醫院領導解決這個問題。”丁建兵回憶,一行人遂再次進入醫院找到陳友珍的治療醫生,“醫生說去找領導,結果等了10分鐘,進來4個保安把我們往外攆,完了還把大門臨時封鎖。”
五里墩派出所出具的接警證明
丁建兵等人再次報警,10月2日上午11時許,漢陽區公安分局人口大隊隊長桂某、轄區五里墩派出所劉姓所長率約30名警力趕到現場。
丁建兵與桂某交涉,希望警方協調將人放出,“桂姓隊長說,已經聯系了陳友珍兒子,明天上午來醫院接人。”
丁建兵還介紹,此時,他所在的五里墩街道辦工作人員也找到他,讓他“不要多管閑事,等待警方處理”。
在得到警方的肯定答復后,丁建兵跟著街道辦工作人員回了家。
2
群友前往醫院“解救”結果多人被抓
當日下午,幾名群友再次去醫院“解救”陳友珍,并與醫院保安發生沖突,致使多人被拘、獲刑。
丁建兵事后了解到,多名群友在與湘口街道辦、派出所交涉后,于10月2日下午15時許,將陳友珍的哥哥帶到了醫院,“結果醫院也不讓她哥哥見。群友怕給人治成了精神病,就沖進了內科樓,在走廊里和阻攔的保安發生了沖突。”
院方報警后,警方將現場10名參與者帶走調查,其中7人被行政警告,3人被行政拘留。
漢陽區公安分局《行政處罰決定書》顯示,2021年10月2日,劉某等7人以“探望”無親屬關系的陳友珍為由,到漢陽醫院內科住院部門前圍堵,導致該單位工作不能正常進行,上述7人被行政警告處罰。
而李某、孫某等3人,則被指在疫情期間,不聽醫院工作人員勸阻強行進入該醫院住院大樓。李某等人對前來勸阻的醫院保安人員進行了毆打,孫某損毀了前來勸阻保安人員的手機,3人被處以行政拘留處罰。
行政處罰執行完畢后,李某、孫某轉為刑事拘留,同時另一名參與者熊某也被刑拘,三人被控尋釁滋事罪。
2022年4月,三人分別被判處八到九個月有期徒刑,其中一人上訴。
“我后面問了被行政處罰和判刑的人,他們都說當時并沒有動手,就是相互推搡了一下。”丁建兵稱,當時在醫院走廊中,有一名女群友拿水瓶擋住正在拍攝視頻的保安,保安將水瓶奪走并扔下,隨后雙方爆發沖突。
陳友珍本人,也在為幫助她的這些群友喊冤。陳友珍舉報稱,事發當日17時許,漢南區湘口街道辦事處工作人員龍某冒充其兒子,為其辦理了出院手續。
當晚21時許,陳友珍在五里墩派出所報案,要求對自己被綁架到精神病醫院一事進行調查,但派出所未出具報案回執并拒絕立案。
03
不服者疑再遭警方“報復性”刑拘
雙方發生沖突時,丁建兵并未在現場,但他也未能逃脫“法律”的打擊。
2021年11月5日,警方將丁建兵帶走訊問,稱其擾亂單位秩序,“收走了我手機,啥證據也沒找到。就直接問我去過醫院沒,我說我去了,幫忙報了110。警察說領導現在要我們來辦這個案子,就按上限給拘留10天。”
丁建兵回憶,因當時自己量體溫37.5度,被看守所多次拒收;辦案人員為將他送進看守所,把他拉到快速路上吹冷風“物理降溫”,后又將他送進醫院強制治療3天,終于在體溫恢復正常后送進看守所。
行政處罰執行結束后,丁建兵向武漢市公安局申請行政復議,要求撤銷處罰。武漢市公安局予以維持后,丁建兵將武漢市公安局、漢陽區公安分局起訴至法院。
孰料,在繳納案件受理費的第二天,2022年2月27日,丁建兵又被傳喚至派出所,“他們說,這次是刑事立案。”同日,漢陽區公安分局對他取保候審。
《取保候審決定書》顯示,漢陽區公安分局正偵查李某、孫某尋釁滋事案,因犯罪嫌疑人丁建平因疫情無法收押,決定對其取保候審。
起訴警方“行政拘留”違法的案子還沒開庭,丁建兵就被刑事立案了,這導致他敗訴,“過了十來天,法院下了個裁定,說是這個行政案子已經上升為刑事案件,不由行政法調整受理,就駁回了我的起訴。”
丁建兵上訴后,武漢中院裁定撤銷上述裁定并指定再審。
但再審開庭前夕,2022年9月27日,丁建兵又被傳喚至派出所,“這次刑拘了37天。”
2022年11月2日,漢陽區檢察院對丁建兵作出不批準逮捕決定。但同日,漢陽區公安分局對其作出監視居住強制措施。
“當時從看守所里出來,警察讓我簽一個取保候審決定書,我說已經簽過一個不簽了。他說這又是另外一個案子,我說我到底犯了多少事,就不簽。他們就弄了一個監視居住。”丁建兵稱。
2023年5月3日,丁建兵收到解除監視居住通知書,但他同時說,警方直到現在也未給出撤案決定書。
他向檢察院提出刑事控告,2023年5月10日,武漢市檢察院答復稱,經審查,檢察機關并未對其批準逮捕,其反映的相關問題,不屬于檢察機關管轄。
04
起訴公安局一敗再敗
在監視居住期間,丁建兵繼續打行政官司,漢陽區法院一審駁回其起訴。
漢陽區法院認定,2021年10月1日至2日,丁建兵兩次到漢陽醫院,并在數個微信群中發送消息稱,陳友珍在漢陽醫院精神病科關押、號召“解救”陳友珍并提供路線、發送該醫院內科樓定位。
2021年10月2日,多名無關人員看到群消息后,到該醫院要求“看望”陳某,被工作人員阻止,隨后數十人圍堵、沖擊該醫院內科樓,導致醫院工作不能正常進行。
丁本人在圍堵人群外圍活動,在沖擊發生后自行離開醫院。同日,五里墩派出所從現場帶走部分要求“看望”陳某的人員進行詢問,均自稱是看到微信群消息后來的。
漢陽區法院認為,丁建兵參與圍堵漢陽醫院內科住院部,導致該單位工作不能正常進行,違反治安管理法之規定,漢陽公安分局作出的行政處罰認定事實清楚,適用法律、法規正確……
丁建兵不服提出上訴,其訴稱,一審法院未查明陳友珍是否患有精神類疾病,相關政府部門也沒有提交陳友珍患精神疾病的證明,也沒有查明陳友珍被強制留在漢陽醫院的原因,其解救行為實際有正當防衛意圖。
“我們要求法院調取陳友珍進醫院和出醫院的證據,看陳友珍到底是被誰送進來的,又是誰接走的。但是法院沒有查,警方也沒有提供。”丁建兵稱,他曾致電陳友珍前夫,對方稱沒有跟陳友珍聯系過。
丁建兵認為,一審法院對處罰事實認定錯誤,認定其在微信群中“號召”解救陳友珍與事實不符,其也未“圍堵”擾亂醫院秩序。法院應確認處罰決定違法并撤銷,并確認派出所非法限制其3天人身自由違法。
2023年4月25日,武漢中院作出二審判決。武漢中院認為,上訴人稱陳友珍被“非法拘禁”,其前往漢陽醫院“解救”陳友珍系“正當防衛”,但事發時和事發后均無證據有違法犯罪行為發生,其理由缺乏事實依據。
“正當防衛的對象是正在實施違法侵害的行為人,醫院明顯不屬于正當防衛的對象,丁建兵認為擾亂醫院秩序是‘正當防衛’的上訴理由不能成立。”武漢中院認為。
丁建兵說,自己目前正準備材料,申請再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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