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電視臺找我，邀我做節目，討論兒童性教育問題，起因是前不久有消息稱北京教育部門將在某小學試點采用一本兒童性教育方面的教材《成長的腳步》。從報道上看，據說書中赤裸裸的圖畫和文字引起是否“涉黃”的討論。例如，書中不僅有文字講解性交行為，還有圖片直接畫出了男女性器官交合的剖面圖。電視臺找我參與他們很多人一起討論的節目。我以前說過，大眾媒體為了收視率，喜歡在媒體上引發吵架，說是把各種觀點亮出來，讓觀眾選擇，其實也是給某些荒謬的觀點提供講臺。加上媒體自己也有立場，因而，在編排和展現各種觀點時，媒體的傾向性、價值觀念也非常明顯。更直接地說，廣告和資本主導的媒體，在價值觀上與西方社會基本是一致的，因此，完全可以想象，在兒童性教育問題上，他們的參照點肯定是“先進國家”、“發達國家”、“文明國家”怎么做的，再對比中國是怎么做的。因此，在這種節目中，我這樣已經被貼上標簽的人，基本上是流行觀點的對立面，很容易處于被批判的位置。因此，我拒絕了電視臺的邀請。
    我比較欣賞李敖的一個原則：如果要上電視，不與別人一起討論，只有我李敖一個人說。李敖的意思是說，別人都不是對手。我倒沒有李敖那么傲氣，我只是覺得，與某些人討論實在是浪費時間和唾沫。其實，有一個被時下觀念劃為“右派”的朋友，看我也是“左派”，曾經提出我們兩人就某些問題搞一個對話，對此我沒有反對。因為我覺得，討論的對象還是很重要的。對于那些受流行觀念影響，在某種絕對正確、先進觀念影響下而僵化的人，與他們對話，簡直就是雞同鴨講。
    兒童性教育首先涉及到自由的話題。當西方理論說人人都天生自由，在兒童教育上就遇到一個大障礙。如果人人天生就自由，干嘛要用一種觀點去教育兒童？讓兒童自由發展好了，即使是性問題，成人世界也不該管它吧？所以，要討論兒童教育問題，首先就要否定西方認為“天生自由”的荒唐觀念。有一個說法，說兒童是一張白紙。那么，在兒童這張白紙上寫字、作畫，是否已經影響了兒童的自由？我認為兒童沒多少自由，因為我反對西方“天生自由”的觀點，但是，“兒童應自由發展”，“成人世界不應限制兒童”之類的陳詞濫調已經根深蒂固在某些人腦子里扎根，與他們討論，真的沒有意義。涉及到兒童教育，你會發現他們經常自相矛盾，指出他們的自相矛盾，還不夠累的。從根本上說，只有改變他們受西方影響的那種“自由觀”，才有可能存在討論的基礎。
    兒童性教育其次涉及到民主話題。自由的荒唐觀念不可行，兒童必須受教育，那么，用什么來教育兒童？其實，這件事情不僅關乎兒童，對于一切欠發達、文明程度相對落后的地區，用什么來教育那里的民眾，比方說非洲很多文盲，都涉及到民主：是讓他們自己投票決定，還是別人替他們決定？如果讓他們自己投票決定，他們很可能選擇在部落文化的氣氛、環境中，繼續做文盲；或者，在一大堆不同文化中，他們根本無法選擇。這在當今中國也一樣。有些迷信民主的“民主教”信徒說，中國要搞民主，要等到民眾的素質提高以后才有可能。即便如此，我們也應該問：用什么文化來提高民眾素質？民眾素質高低的標準又是什么？難道只能是西方標準？對于兒童教育或者很具體的性教育也一樣，用什么樣的內容教育兒童，要通過民主程序嗎？兒童沒有投票權，也就是說兒童沒有民主權利，這本來就是民主、自由的悖論，即便用民主程序來決定兒童教育的內容，也是別人強加的。等兒童長大后有了民主權利，他們如果發現當初給他們的教育是不合適的，他們能不能清算或推翻？
    第三，兒童性教育還涉及到科學問題。媒體和輿論認為《成長的腳步》“涉黃”，無非是它直白地描繪了性交的過程。對此，有些人評論“A片”、“毛片”也常常說他們只是婦科和男性生殖科的展示。說實話，這種直白地“涉黃”在某種程度上的確可以說它是揭示了“科學真理”。這里又要涉及到對于科學的崇拜。受西方的影響，一些人對科學產生了一種我稱之為“科學迷信”的情結，很多事情凡是掛上了“科學”標簽，仿佛就成為了絕對真理。兒童家長和社會輿論認為兒童性教育教材“涉黃”，實際上即便不是兒童自己的“民主”，也是兒童家長的“民主”反對科學。為什么？因為，科學的確具有獨裁的性質：凡是被科學家或權威認定的“科學真理”，往往容不得民主。
    第四，兒童性教育還涉及道德問題。當我們說兒童性教育“涉黃”時，實際上也是指它的內容完全是一個生理內容，與豬馬牛羊等哺乳動物沒多少差別。其實，此類生理活動在人體內有自然發育的過程，到了一定年齡段，稍加點撥，每個人都會明白，甚至無師自通。人類文明幾千年來在這個問題上無非是用文化把天生的動物性美化、包裹一下。西方社會在性問題上由于受宗教壓抑太久，或者說西方宗教對性的包裹太不合理，造成了啟蒙運動后的反彈。這個反彈最荒唐的是：為了反抗西方宗教對性的過度壓抑，居然走到徹底動物性的一面。人類社會的所有文明，都要求每個人對性活動承擔個人和社會責任。那么，在兒童性教育上，是否也應該以道德責任為主？性的生理教育是很簡單的，正常人到了適當的年齡，幾分鐘就能解釋完。然而，承擔責任的道德教育是很艱巨很復雜的，也是一項需要長期開展的工作。我沒有完整地看《成長的腳步》一書，不知道其中在性問題上的道德、責任教育內容究竟如何。我在這里只是想說，性問題的道德教育比性行為的動物性教育要重要千百倍。
    簡單來說，兒童教育或者兒童性教育涉及到西方社會所有的核心價值觀。我們通過簡單分析就應該看到，西方社會提出的核心價值觀，把每一個絕對化都是有問題的。在自由、民主、科學、道德等問題上各走極端，最終都會導致社會混亂或價值觀的混亂。理性一點說，自由、民主、科學、道德，每一個都不能絕對，因為它們相互之間其實是彼此矛盾和沖突的。自由與民主是沖突的，自由與科學是沖突的，民主與科學也常常會沖突，道德與其他幾項的關系的也一樣。中國古人提出“中庸”，事實上并不是中國古人不懂“自由、民主、科學、道德”這些觀念，而是中國古人早就意識到它們之間需要實現一種平衡。但是，現代西方社會在科學迷信的主導下，甚至以為靠計算機軟件、輸入各種變量，在一個標準程序下就能解決社會問題，實在是非常幼稚。
    主張對兒童實行性教育的專家說，對兒童及早實行性教育有助于兒童防范各種性侵害。這個話只有一點點道理，不能絕對化。以美國來說，兒童性教育似乎很開放、很自由，但是結果呢？年紀輕輕就大量從事不以婚姻為目的的性行為，性亂很嚴重。對兒童的性侵害減少了嗎？雖然我沒有統計數據，但在我印象中，美國對兒童的性侵害并不少見。西方國家對于孌童癖等兒童性侵害的長期打擊，說明這個現象在西方社會很嚴重。美國還有很多少女成為未婚媽媽。前一陣看到報道說，一對20多歲的英國男女已經做了爺爺奶奶了。這是自由嗎？這是否也算青少年自我侵害？
    當一個社會在自由、民主、科學的名義下各自行事，成年人的道德缺失導致社會在性問題上的混亂，導致對兒童性侵犯的頻發，居然要用對兒童實行性教育來防范，簡直就是本末倒置。為何要讓兒童來承擔全社會性混亂的不良后果和社會風險？為何成人世界不能形成一個良好的性觀念和性規則？成人在性問題上把社會搞亂了，卻教育兒童說：你們要自己保護自己，這是多么荒唐的行徑！？電視臺編導在電話里與我溝通后，問我：那你看兒童性教育應該怎么辦？我說，觀念問題、文化問題不解決，在西方文化的混亂觀念中，沒辦法解決。兒童們，花朵們，你們只能自己好自為知了。說出這種話我都覺得殘忍。本來應該呵護兒童健康成長的社會、成人們，居然要兒童自己保護自己，那些成人們都在干什么？你們在西方觀念的影響下，已經把社會搞成什么樣的亂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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