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畫師:補藥臉
雖已是立秋過后,一場大雨還是沒有帶走暑熱。在悶熱的午后,我恍惚間想到了十年前在工廠打暑假工的那段時光。
因為家里經濟條件不寬裕,每年寒暑假我都會去打工,做餐飲店傳菜員、書店整理員、服裝店售貨員,等等。不過讓我印象深刻的還是去工廠上班的那段經歷。
“工廠招工月薪1800保底,多勞多得……”在電線桿上,我看到了這則招工啟事。我之前做的幾份工,工資不過1200左右,對我而言,這份招聘啟事還是有點誘惑力的。于是我便叫上了我的一個同學,打算去試試。
工廠在郊區。我們在門口集合,大門的鐵銹已經侵蝕了原本的暗紅色油漆。跟隨一個穿藍色工作服的中年男人,我們到了食堂。隨后,另一個穿著白襯衫的女人進來,說要面試。
一起來的人中,有十二三個都是女孩,面試的女人讓我們站成一排,伸出手給她看,這就算通過了第一道“健康體檢”。
那個穿藍色衣服的男人一臉誠懇地問:“你們有沒有是要打暑假工的?可以站出來登記一下,方便安排工作和結工資。”
我的同學和其他兩個看起來和我們年齡相仿的女孩站了出去。我正在猶豫要不要站出去的時候,那個男人說:“你們可以回去了,我們不招暑假工。”而我因為對招工啟事上寫的“招長期工”有印象,猶豫了幾秒,逃過一劫。
第一次進工廠,我就看到了社會的殘酷。
接著我們就在食堂的桌椅上填表,交200塊錢服裝押金,再試工一天,就算是正式入職了。
工廠包住宿,也有食堂。在食堂吃飯,補貼部分餐費,一餐兩元,也可以選擇在外面吃。第二天,我就帶著簡單的行李住到了工廠。
和我一起同住的有八個人,擠在一間十幾平米的小房間,比高中宿舍還要擁擠。不過既來之則安之,我放下行李后,就開始接受分配工作。
這是一家電子廠,制作機頂盒之類的產品,我們在大大小小的車間穿行,有些車間機器轟鳴,有些車間叮叮當當,現場的工人都在忙著做手中的工作,我們經過時,他們頭也不抬。最后,我們被分配到貼標簽的流水線上。
工作內容并不復雜,只需將產品說明、注意事項的標簽貼在側邊,再把另一個類似合格證的標簽貼在正面。工作期間我們必須是站著,產品通過前面車間的質檢后就會被放上傳送帶,只要傳送帶不停,我們就得跟著盒子來回走、一直貼。
一天的工作從早上七點半開始。首先是集合,領導訓訓話,然后車間主管帶著我們往各個車間走。八點開始上班,到十二點下班,中間休息一個半小時。午餐我一般是在食堂解決。
不過,食堂的飯菜比起我們學校的飯菜差遠了。海帶、腐竹、南瓜、葫蘆瓜、空心菜、胡蘿卜、土豆絲、豆芽,這幾個菜是最常見的,一般也就在這些素菜中加一點肉絲,五花肉炒辣椒一周才有那么一兩次,去得晚就只剩下些殘羹冷炙。
吃完飯后休息的時間非常有限,下午六點下班后也是休息一個半小時。接著就是加班,直到晚上九點半。我下班已經是一身臭汗,再排隊洗頭洗澡,躺下看看時間,已經到了十一二點。
加班雖辛苦,但是加班工資會比平時高出一倍甚至更多,很多人都自愿加班。有些車間是計件算工資,我們下班路過時經??吹接袔讉€年紀大點的女工還在加班。有時候我們會和她們打招呼,她們便邊忙著手邊的活兒邊說:“還差幾件就完成了,待會兒去打卡還不用排隊。”
下班后,年輕人會去工廠后面的夜宵店里點上一盤炒粉,兩瓶啤酒,算是夏天悶熱的夜里最大的消遣了。
一周有一天休息,通常在周日。褪去每日穿著的深藍色工作服后,工人們也非常時尚。女孩們化著妝,三三兩兩去逛街。男孩則更喜歡去網吧,在游戲中體驗難得的痛快。有時他們也相約去附近的溜冰場玩,這可是平日里互有情愫的男孩女孩肢體接觸的絕佳機會。休息過后,大家又要投入緊張、機械的流水線。
由于要站著上班,起初幾天我腰酸背痛,悶熱的廠房里只有破舊的風扇在呼呼響著。雖然我們車間是計時的,但也完全沒有偷懶的機會。管我們的應該是叫拉長吧,他一言不合就飚臟話,讓我們快點干活,甚至上廁所也規定次數和時間。我上班期間最大的放松就是去幫工友們打水了。
工廠提供鍋爐燒開的免費開水,不過只有幾個點供應,一般都需要穿過兩、三個車間去打水。那時候戴著眼鏡的我看起來文文弱弱,工友們非常照顧我,便把打水的活兒交給我。我們流水線上有五個人,每天打水四次,每次差不多需要七八分鐘。我拿著工友們的水壺,它們叮叮當當地碰撞著,在我聽來分外悅耳,對我來說那是自由的聲音。
其實,我也擔心打暑假工會被發現而拿不到工資,所以上了幾天班,與工友們熟絡起來后,我就偷偷地向一位比我大一點的姐姐詢問。她告訴我,做滿兩個月是可以辭職的,并給我建議:“你要假裝是家里有急事,讓他們少扣一點錢。”
兩個月很快就過去了,在臨近開學的前兩天,我提出了辭職。辭職過程沒有我想象中那么難,不過我終究還是被扣了錢。
首先是200塊的服裝押金,我把衣服交上去后,他們竟然說:“你的服裝是按你的尺碼訂做的,別人怎么穿?”明顯就是抵賴,我的廠服一看就是之前別人穿過的,想必這一招也讓他們剝削了不少人。
其次,因為我第二個月沒上滿,還被扣了100塊的“全勤獎”。之前廠方根本沒說有全勤獎,但問題是合同都沒有,也只能讓他們隨便定規則了。
他們用一個黃色信封把工資交給了我。我走出去的時候,遇到了帶我們進來的那個中年男人,他帶著另一批人走過暗紅色的大門。我沉默地看著她們,她們微笑地看著我。從此刻開始,我們都要經歷另一段人生旅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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