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過近代史的人都知道:1944年底,日軍曾經占領過貴州的獨山,并且,獨山縣城也是抗日戰爭中日軍侵入中國內地的頂點。
有一些文章評價:“獨山之戰勝利地終結了日軍的一號作戰”,甚至還有人妙筆生花、宣傳國軍將士在“獨山戰役”中的英雄業績,歌頌他們力挽狂瀾、阻擋了日軍的凌厲攻勢。
翻開資料看一看,日本方面把進出獨山的經過稱為“乘勝占領”,國民政府則將獨山之戰稱為“大捷”。而如果去問一問獨山縣當地的老百姓,他們會說:根本就沒有打!
確實是沒有打。嚴格的說,1944年12月,發生在貴州境內的“戰事”不能算做是真正的“作戰”,正確的稱謂應該是——“黔南事變”。
1944年,日軍發動了旨在打通大陸交通線的“一號作戰”,從4月至11月,河南、湖南、廣東、廣西的國民黨軍全面潰敗,接連丟失大小城市126座。11月22日,南寧失守,同時,中越邊境的日軍得以會師,至此,支那派遣軍總司令部“一號作戰大綱”提出的目標全部達成。
11月28日,崗村寧次電令第六方面軍第11軍(代號“旭”軍,司令官橫山勇中將)停止追擊,要求他們“撤離黔桂鐵路,將防線設置于柳州、宜山一線”。可是,“旭軍”卻回電說:命令來晚了,他們已經追進貴州境內了。
本來,“一號作戰大綱”的最后一期目標是奪取粵漢鐵路南段,并沒有要求越過黔桂邊境作戰。因為,這時候中國的鐵路干線已經全部被日軍占領,殘存的從廣西邊境到貴州都勻的這一小段鐵路支線對中日雙方都沒有什么實際價值。日軍大可不必深入貴州境內冒險。
可是,日本“旭軍”此時的士氣正旺。他們發現國軍的大批主力正陸續南下,遂認為自己應該繼續保持攻擊的態勢。這樣做,一方面可以迫使中國軍隊遠離廣西,確保柳州至宜山的主防線的安全;另一方面,也可以制造“進攻貴陽和重慶”的假象,有可能減輕滇緬方向日軍的壓力。
越過黔桂邊境的日軍部隊是第3師團(代號“山”部隊,師團長山本三男)和第13師團(代號“鹿”部隊,師團長赤鹿理)。由于山路狹窄、難***多,日軍的兩個炮兵聯隊、兩個輜重兵聯隊和一個騎兵聯隊止步于邊境附近,并沒有真正進入貴州。所以,“黔南事變”中的日軍主力其實只有六個步兵聯隊和兩個工兵聯隊——這都是輕裝部隊,總數一萬四千人,而且還是分兵行進的。
在日軍當面,國民黨部隊有八個軍,總兵力超過了二十萬,但是,他們卻讓日本人輕而易舉地闖了進來。
這八個軍中,93軍和97軍原本是重慶的衛戍部隊,屬于老蔣的嫡系,戰斗力應該還是可以的。
9月份,他們匆忙趕到廣西北部、增援第四戰區,剛打了頭一仗,全州就失守了。93軍軍長陳牧農立刻被戰區司令長官張發奎逮捕、槍決。93軍隨即后撤,從此不愿服從第四戰區的調遣。接著,南丹又失守,97軍軍長陳素農(浙江人,黃埔三期生)又被張發奎抓去扣押起來,幸虧他是蔣總裁的同鄉、說情的人多,這才免于一死。
張發奎如此的“嚴厲軍法”,其實有點公報私仇的嫌疑——因為就在前幾天,他的侄子、第4軍軍長張德能因為長沙失守,被蔣總裁下令槍斃了,張司令說了許多好話也不管用,十分郁悶,于是逮著機會就殺了老蔣的學生,解一解心頭之恨。
張發奎這么一搞,不但沒有起到整肅軍紀的作用,反而把93軍和97軍整亂了。湯恩伯在貴陽一喊話,這兩支“嫡系部隊”撒腿就走、跑到貴陽就散了架,到最后,兩個軍的人馬連兩個師都湊不齊,基本上失去了戰斗力。
九戰區副司令長官、二十七集團軍總司令楊森聽說這個消息,也不愿意幫四戰區干活了。他覺得如果再和張發奎混在一起只會是得罪人,而且“不打仗的沒有事,打了敗仗反而有罪”,于是就帶著自己的20軍(軍長楊漢域)和26軍(軍長丁治磐)往回跑,一邊跑還一邊收容93軍、97軍的四川籍士兵。結果等他跑回貴陽,兵力不但沒減少反而還增多了,真正是兵強馬壯。
“黔南事變”結束后,一路跑回貴陽的楊森當上了貴州省的***,真讓老百姓哭笑不得。
手下人都跑光了,張發奎司令長官也只好跟著跑,跑到貴陽就成了光桿。
這時候,貴陽的實力派人物是湯恩伯,他手里攥著一個集團軍,包括13軍(軍長石覺)、20軍(軍長楊干才)、29軍(軍長孫元良)和94軍(軍長牟廷芳)。幾個月前,湯司令在河南被打得一敗涂地,換成別人早被槍斃了,可天子門生就是與眾不同,不僅沒受處分,反而到貴州戰區擔任了“前敵總指揮”,準備再立新功。
湯恩伯是個被日軍打怕了的人,雖然手握重兵,卻不敢主動迎敵。用他自己的話說,是擔心“因敗而引敵追入”,所以日軍一逼近,他就往后退,反正不打仗就不會打敗仗。
當時,協助湯恩伯總指揮管理軍政事務的是張治中,日本鬼子還沒有進貴州呢,這倆人就商量著如何“堅壁清野”——誰誰誰去燒房子、誰誰誰去炸橋梁、誰誰誰去打游擊……辛亥元老平剛(平少潢,貴州貴陽人,曾任孫中山的秘書長)聽說此事,指著張治中的鼻子大罵:“你才燒了長沙,又來燒我們貴陽?我看你是個漢奸”,倆人吵得不可開交。
事情鬧大了,蔣委員長就派何應欽坐鎮貴陽,還派張道藩(就是給徐悲鴻戴綠帽子的那位,國民黨海外部長)主管貴州黨務、谷正綱(民政部長)主管貴州政務。這三個人都是貴州人,蔣介石大概覺得,讓貴州人來燒貴州的房子,比較有人情味一些。
這么一來,13軍軍長石覺就不干了。13軍被安排“火燒貴陽”,這可是個容易成為替罪羊的差事,石覺知道,黃埔一期的酆悌同學一把火燒了長沙,結果被槍斃掉了,自己只是個黃埔三期的后輩,燒了貴陽,恐怕會死得更難看。于是他提出,要燒貴陽應該讓94軍去燒,因為94軍軍長牟廷芳是貴州人,燒起自家的房子比較順手,他寧愿帶著13軍到前線去抵擋日本軍隊。
剛巧,孫元良帶領29軍從陜西趕到了貴州,于是,13軍和29軍就被布置在馬場坪一線,處于獨山和貴陽的中間——實事求是的說,這兩個軍的防御,對“黔南事變”的化險為夷起到了一定作用。
國民黨軍全面退守。而這時,在獨山一帶還有國軍的“中央軍校四分校”、炮兵學校(教育長史文桂)和通信兵學校(教育長童元亮),學員教職員加起來有一萬五千多人。
獨山的警備司令是“四分校”的教育長韓漢英,這位韓司令在獨山辦學三年、指揮學生在縣城周圍修了三年的防御工事,平時吹牛皮一套一套的,遇到打仗的時候卻撒腿就跑,跑得比美國空軍還要快。
獨山這里有一個美軍的軍用機場,美軍方面決定,由伊文思上尉負責破壞飛機場、空軍倉庫和獨山“深水大橋”。按計劃,爆破隊應該先炸掉深水大橋,然后乘飛機撤離,但伊文思上尉看見城里的難民非常多,一旦炸了橋,逃難的人們就都走不脫了。于是他就先炸了機場和倉庫,直到12月2日,日軍已經沖到了橋頭,美國人才炸掉大橋,徒步前往貴陽。
無法統計這個舉動救助了多少人。已知的是,在伊文思上尉的掩護下過橋的難民中,包括影星胡蝶和她的丈夫潘有聲,還有上海灘的聞人虞洽卿。
伊文思上尉于44年12月2日下午16時撤離獨山,這一點,有許多人可以作證。而那些自吹曾經“在深水橋畔英勇阻擊日寇”的國軍勇士,卻是空口無憑。
事實上,早在12月1日,國民黨軍就已經放棄了獨山縣城。
12月1日,獨山縣城開始起火,12月2日,火勢達到頂點,兩天后,這座曾經被稱為“小上海”的小城就變成了一片廢墟。
有人認為“獨山大火”是日本鬼子干的,也許真是這樣的。其實,即便是國軍所為,在當時的戰爭環境下也是無可厚非。不應該的是,同在12月2日,都勻縣城也燃起了大火、同樣把整座城市燒成了廢墟,而實際上,日軍根本就沒有進攻都勻,最近的日本兵距離都勻市也在五十公里以上。
首先進入獨山城的是第13師團的第104聯隊,他們是沿著廣西至貴州的鐵路走過來的,在兩百多公里長的鐵軌上步行四天,完全是正常的行軍速度。
在獨山火車站,日軍聯隊長福海三千雄大佐寫下了四個大字:
“無血占領!”
——這四個字,應該成為中國軍隊的恥辱。
12月3日,13師團的第65聯隊、第116聯隊、工兵第13聯隊,以及第3師團的第34聯隊、第68聯隊、工兵第3聯隊也陸續到達獨山縣城。
其實,這些日軍部隊并不是滿員抵達的。比如34聯隊的大部隊此時還遠在一百多公里以外,要到12月10日才能夠進入荔波,可他們的聯隊長二神力大佐卻帶著十幾個人先跑到獨山來了。這幫家伙爭先恐后的目的,無非是為了得到一份“深入支那腹地”的光榮。
1944年12月3日的獨山城,遍地瓦礫、遍地焦土,遍地是無名的棄尸、遍地是難民的哭聲。
直到今天,黔南一帶仍有許多當年的孤兒,他們已經成為了祖父或者祖母,卻不知道自己的祖籍在哪里,不知自己的親人在何處。
是軍隊的無能導致了百姓的苦難,是軍隊的無能造就了敵人的光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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