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結劉少奇去世前后的一些謠言,兼批偽日記《劉少奇最后的27天》
左克
1. 劉少奇去世前沒有得到應有的照顧和救治嗎?
在劉少奇去世之前的這段日子,目前有很多謠言。例如周瑞金最近的文章《思考姚文元之死》中,這位人民日報前副總編寫道:
“劉少奇赤裸的身體難以抵御飛行途中的嚴寒,到了開封感染了急性肺炎,沒有人關心他的病。”并且在死亡之時“蓬亂的白發有一尺多長,嘴和鼻子都變形了,下頷一片淤血”。
但是當年的親歷者,原解放軍155醫院工作人員師振德回憶,事實卻是“因為機艙溫度高”,所以在飛機上“他蓋的是醬紫色的毛巾被”,飛機降落后,“換上粉紅色的棉被”。
可見護理人員是極其細心的。不是沒有人關心他的病,恰恰相反,是有開封醫療組多名醫生和護士照顧:“治療是由劉主任按照北京的治療方案治療,我們在這里又給他增加了一些抗菌素。他有肺炎,有糖尿病。這些病都按照病情治療。”
按照師振德的說法,似乎肺炎也是來洛陽前感染的,只有感冒發燒才和這次乘飛機有關。有一篇文章叫《劉少奇之死-共和國主席劉少奇最后的27天》,據說是一位“天良未泯的”“劉軍醫”,“冒著被殺頭的危險,偷偷寫下”的“監護日記”,全文見:http://www.ce100.com/info/list/148861.htm
文中提到:“北京來的曹護士拿出北京帶來的治療肺炎的藥物”,這也證明肺炎是舊病,只是由于“旅途顛簸、受了驚嚇”,才“肺炎復發”。
師振德說“他有肺炎,有糖尿病。這些病都按照病情治療”,而不是周瑞金說的“沒有人關心他的病”。
師振德講:在飲食上,有雞蛋湯、雞肉湯、豆漿、牛奶,并且“還寫了一個飲食單,每天按照這個,定量是五頓。三四天、四五天剪一次指甲,天天給他洗洗腳、梳梳頭”。
這是周瑞金說的“被當作一截木頭似的推進了監獄”嗎?就連支持劉少奇的文章,比如上面那篇“劉軍醫”的“監護日記”,對此也是否定的,否則他那篇文章就站不住腳了。看來這些人自己還沒統一口徑。
我發現,上面“劉軍醫”的“監護日記”以及王光美、劉源等的《你所不知道的劉少奇》那本書,在講到劉少奇去世時,都有“白發蓬亂”,“一尺多長”,“嘴和鼻子變形”,“下頜一片淤血”的描寫。
周瑞金的說法即來源于此。
按照師振德的說法,既然“三四天、四五天剪一次指甲,天天給他洗洗腳、梳梳頭”,又怎么會頭發蓬亂呢?師振德講到后來清潔遺體的時候,也只是“洗洗澡,凈凈面”,根本沒有提到理發。而“監護日記”和《你所不知道的劉少奇》中的說法來自劉少奇的衛士長李太和(見 http://cul.sina.com.cn/y/2004-10-12/ba86497.shtml),我不好說誰對誰錯,也許都對。
2. 劉少奇被關押在監獄的地下室嗎?
周瑞金的文章說:劉少奇“到開封后被當作一截木頭似的推進了監獄”,并且死在“監獄地下室”。
頗有爭議的《*澤民傳》在“史無前例的破壞時期”一章說:“當監獄方面拒絕治療劉少奇的糖尿病時,他的生命走到了盡頭。”
在《你所不知道的劉少奇》一書中也寫道:“林彪在河南的那個死黨親自把爸爸關進一個特別監獄。這里圍墻高大,電網密布,戒備森嚴”。劉少奇死后,遺體“躺在地下室的地板上”。
可是在中央文獻研究室最近編寫的《劉少奇年譜》中,是這樣說的:
“10月17日晚身患重病的劉少奇被用擔架抬上飛機,送往河南開封,秘密關押于開封市革命委員會院內原‘同和裕銀號’舊址。”
在人民網上也可以看到該書的電子版:http://www.people.com.cn/GB/33831/33839/30513/34210/2568160.html
另外在華夏旅游網,還有更詳細的介紹:http://www.ctn.com.cn/china/kaifeng/you22.htm
“1969年10月17日晚9點多鐘,國家主席劉少奇在林彪‘一號通令’的逼迫下,被武裝押上專機,秘密送至開封,安排在北土街路西市人民的一個小院里。這座院落始建于民國初年,是‘同和裕銀號’的一所分號,1933年銀號倒閉,改為河南省銀行。日偽時期,在此設市政府,日軍降后,仍歸河南省銀行。解放后為市人民政府所在地。”
只要心眼兒沒有放歪的人,都看得明白,開封市革命委員會不是監獄,而且歷史上也沒有做過監獄。
王光美1980年來參觀,也沒有提到監獄:http://cul.sina.com.cn/y/2004-10-12/ba86497.shtml
“王光美......然后即到劉少奇被關押的地方參觀。劉少奇同志被關押的地方是原開封市政府院內一棟三層的老式樓房。這里解放前是開封銀行及其金庫,所以修得非常堅固,院落也不大。由于墻高房固,院落封閉,且只有一條安裝了鐵門的通道可以進出,符合易于保密的要求,因此選定在此,把少奇同志關押在一樓的一間斗室。”不知道劉源等人在寫在《你所不知道的劉少奇》的時候,是不是把爸爸被關進監獄的內容給媽媽看過了。
那么,劉少奇有沒有進地下室呢?參觀過的人是這樣寫的,登載在《開封日報》上,標題是:劉少奇在開封陳列館 http://news.sina.com.cn/c/2004-09-16/09483680397s.shtml “穿過前廳,來到后院。這是一座四面三層高樓對峙聳立的天井院,這里就是劉少奇同志身陷囹圄之地。院正中立著劉少奇的半身銅像,其北側靠墻的一塊漢白玉石碑上,鐫刻著楊尚昆題寫的‘劉少奇主席逝世處’。”
“走入南側房——劉少奇同志逝世的房間,里面仍按原樣擺放著病床、被褥、氧氣瓶、藥櫥、藥品。”
可見劉少奇在開封不僅沒有“被當作一截木頭似的推進了監獄”,而且從來沒有進過地下室。只有在他去世后,才像師振德所說,曾經“停放在天井院北樓通往地下室的甬道房間內”。注意,這也不是地下室。
3. 搶救劉少奇,是真搶救還是假搶救?
一位當年在北京參加過搶救劉少奇的醫生,如今接受采訪時是這么說的:http://www.southcn.com/nfsq/ywhc/tbxst/shentan/200508190525.htm
田炳信:你是搶救組的成員啊?你們那時是真搶救還是假搶救?特別是在“文革”的初期。
馬曉先:真搶救。我是這個組的成員,要沒有我們這些成員,他不可能就從中南海活著去河南,他走之前,我看到的劉少奇,滿頭銀發,也有一些黑頭發。
田炳信:當時就在中南海里面,就在他住的地方搶救?
馬曉先:中南海里面,我們有一個搶救組的,包括大醫院的一些醫生。我想我們肯定按中央的要求去搶救,盡力搶救,不惜各方面的代價。
田炳信:他那時候能說話吧?
馬曉先:能說,這個是盡力的,而且我們作為醫生,出于醫生的角度,你不管是什么人,你說他是“打倒什么,當權派啊”、“大叛徒”、“賣國賊”,這個那個,但是對于我們來講,他首先是病人。
這說明在北京應該是真搶救。那么到了洛陽后,是不是假搶救呢?上面那篇“劉軍醫”的“監護日記”就講這是“明擺著……讓人死掉”。
據師振德說,治療是由開封醫療組劉醫生按照北京的治療方案治療,并且還加了一些抗菌素。“他有肺炎,有糖尿病。這些病都按照病情治療。”沒有講到有上級壓力,存在假治療的問題。
而在《你所不知道的劉少奇》一書中提到,在劉少奇去世的4天前,專案組向當地負責人員訓話說:“要激發對劉少奇的仇恨,保留活證據”。如果這本書所說屬實,那么中央特派員就更不可能搞假搶救,把人害死了。
所以說,“假搶救”的說法是站不住腳的。之所以說法很亂,除了某些人別有用心散布謠言以外,還有一個原因是把時間搞錯了。在《你所不知道的劉少奇》一書中寫道:
病得太厲害了,大夫護士也不敢好好看,每次看病前先開一陣批判斗爭會,一邊檢查病情還得一邊大罵:“中國的赫魯曉夫!”有的用聽診器狠狠敲打,用注射器使勁亂捅。看病就跟上刑一樣。有一次,爸爸實在忍受不了,抗議道:“你們給我看病是假,我的病你們越看越重。”接著,他們又把爸爸服用多年的維生素和治糖尿病的藥D860也停了。
這段內容很多人在用,我不去考證這段內容的真偽,只想指出,這段寫的是1968年,斗爭最激烈的時候,而不是1969年。而馬曉先醫生講的是1969年北京的搶救組。也就是說,如果有假搶救,也只是發生在1968年的秋冬。當然,如果有證據證明這兩個搶救組是同一個,那么《你所不知道的劉少奇》的這段論述就值得懷疑了。
4. “劉軍醫”的“監護日記”在細節上存在的問題
不可否認,“劉軍醫”的“監護日記”在構思上是比較嚴密的,很多情節也比較合理,一些細節也和其他人的回憶和資料對得上,但又有很多不一致的地方:
不一致1. 關于一個從北京來的姓曹的同志。師振德沒有提到他的性別,應該是負責劉少奇生活、治療和飲食等方面的人;“劉軍醫”多次講到有一個北京來的姓曹女護士。這兩個姓曹的人,職務有些出入。
注:師振德還提到一個曹護士(曹文秀,第一次出現的時候誤寫為常文秀),從名字看是女性,不過不是來自北京,而是從155醫院調來的。
不一致2. 沒有能證明“劉軍醫”存在的證據。師振德提到負責治療的是“開封醫療組的劉醫生”,又稱之為“劉主任”;“監護日記”的作者自稱為“劉軍醫”,從口吻看也像是治療組的負責人(比如他說“我很滿意我的醫護組成員們的表現”),但又說自己是解放軍155醫院的(“我們一五五醫院的藥是國產的”)。可見這個開封醫療組的劉醫生并不是“劉軍醫”。幸好師振德本人也是解放軍155醫院工作人員,他提到155醫院參加醫護工作的有:作者自己,張院長,石斌,常文秀等三個護士。估計還有其他的醫生(當然都是軍醫)和護士,從未提到一個姓劉的本院醫生。
不一致3. 師振德說北京的兩位同志(包括姓曹的)在這留了一個星期就走了;在“劉軍醫”的“監護日記”中,曹護士呆到了第22天,那天是11月7日;而在《你所不知道的劉少奇》中,這一天卻是11月8日。另據劉少奇的衛士長李太和回憶(見 http://cul.sina.com.cn/y/2004-10-12/ba86497.shtml),日期也是11月8日。
不一致4. “劉軍醫”說,撤走北京來的同志是突然襲擊;師振德說,等到本地同志熟悉醫療飲食工作后,北京來的同志才走,可見有個一開始就準備的交接工作的過程,而且負責治療的劉醫生并未撤走,所以不會給治療帶來多大困難。
不一致5. “劉軍醫”說劉少奇11月11日發高燒;《你所不知道的劉少奇》說是11月10日。
不一致6. 最后一次搶救劉少奇的時間:師振德四點鐘起床,但相比于其他搶救的人已經來晚了,發現當時“很多人正在搶救”;“劉軍醫”的搶救組遲到兩分鐘;在《你所不知道的劉少奇》中,遲到的時間就更長了:“兩個小時后,‘搶救’人員才趕到”。后兩者實際上否認有搶救的存在。
不一致7. 是否有條件作最后一次搶救?師振德就不用說了;“劉軍醫”說沒有藥物,無法搶救;在《你所不知道的劉少奇》中,承認有搶救(但該書作者似乎認為這不算,只有送去醫院才算搶救),但是在不能確診的情況下按肺炎搶救的,不告你醫療事故已經不錯了。而前面《開封日報》那篇文章說,在劉少奇去世的那個房間,仍然照原樣擺放著藥品,看來“劉軍醫”沒有藥物的說法也不能成立。
不一致8. 劉少奇的李衛士趕到開封的時間:“劉軍醫”說是11月13日上午8點,《你所不知道的劉少奇》說是這天的凌晨。
不一致9. 清潔遺體:師振德說是他和曹文秀一起做的,“清潔遺體,洗洗澡,凈凈面”;“劉軍醫”和《你所不知道的劉少奇》都說是從北京趕來的李衛士做的,從對遺體的描寫上看,之前沒有人清潔過。
不一致10. 運送遺體的車:師振德說是“大六九車”(六九吉普);“劉軍醫”說是“二」型軍用吉普車”,他還提到后面還跟著一輛一五五醫院的救護車,而師振德沒有提到救護車。
不一致11. 火葬場誰辦的手續?師振德說是中國人民解放軍155醫院的張院長;“劉軍醫”說是中國人民解放軍駐開封八一七二部隊政治保衛處處長張金貴。“劉軍醫”既然也是155醫院的,不會連自己的院長也不認識吧?
不一致12. 火化時間:師振德說時間很晚,回來的時候是“大概是凌晨1點多”;“劉軍醫”說凌晨1時才抬出來,凌晨3時火化。這里有一個“劉軍醫”自己也無法解釋的問題:在《火化申請單》上寫著火化日期是11月14日凌晨0時,怎么會凌晨1時才運出來,3時才火化呢?反倒是師振德的說法比較合理。在李平采訪王光美的文章中,也說是13日夜間而不是轉日凌晨去火化的:http://cul.sina.com.cn/y/2004-10-12/ba86497.shtml
由于細節上存在這些問題,所以我懷疑“監護日記”是某些讀過專案或有關報告文學,多少了解些情況的人寫的偽日記。至于作者職務是不是醫生,可以看他“監護日記”中的醫學詞匯是否專業,這就在我能力之外了。
我還有一些疑問:作者既然是軍醫,為什么對曹護士的護理工作寫得那么詳細,而自己的治療工作卻總是一筆帶過呢?至于輸液、打針、吸痰、化驗、透視、拍片......除了D860是用來治療糖尿病的口服藥,比較“專業”一點以外,并不比我們常人了解的醫生更多。
另外就是,這個“監護日記”的很多描寫不像是日記——真的日記也不會寫這些東西,倒像是第三者的轉述。比如這段:
(劉少奇的李衛士)立即換乘駐軍吉普車趕往市內北土街十號。經過崗哨的例行檢查(***前面寫的這些,我想作者是看不到的吧?),他走進陰森的小院天井,一眼就看到了停放在西屋走廊上的一副擔架。擔架上以白床單蓋著一個人體。他急急走了過去,揭開白床單,是劉少奇(***這一部分是典型的第三人稱寫法!)。尸體已經僵硬,頭上蓬亂的白發有一尺鄉長,嘴和鼻子已經變形了,下頷有一片瘀血(***在這里呆了一天的軍醫竟然看不到這些,只能沾李衛士的光,我們的軍醫才有幸見到,難道治療組的負責人就么沒地位?)。記得曹護士曾經跟他商量過要替劉少奇理發和修修面的。可這么件事就一直沒有能給做。李太和衛士長想哭,可哭不出,也不敢哭。特派員就在旁邊監視著。他不管。人都死了,總得允許最后干凈一下。(***這些事情,還有李衛士的想法,作者是怎么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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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
劉少奇之死-共和國主席劉少奇最后的27天
劉軍醫是位天良未泯的醫務工作者。他冒著被殺頭的危險,偷偷寫下了劉少奇最后二十七天的「監護日記」:
第二天--一九六九年十月十八日。到今天我才算明白,原來是這么一個病人。一個過去最高層而今處于最底層的人物!他幾乎不能算是一個完整的人啦,他的病真多,除了器質性的病,更多的則是精神和心理的病癥。他的植物神經已經紊亂,出現全身痙攣,手足抽搐。可是,他有時又是清醒的。今天,他剛開始睜眼的一剎那,我感覺到他目光中射出的清醒神志和力量。
第三天,一九六九年十月十九日。北京來的老衛士長對他很盡心。每天都在監視下進入他的房間多次。凌晨他肺炎復發,咳血、高燒,是旅途顛簸、受了驚嚇引起。老衛士長請求搶救。北京來的曹護士拿出北京帶來的治療肺炎的藥物。注射。黎明時分,他入睡。上午,見曹護士給他喂玉米糊糊。他不肯吃。曹護士抓住他的手輕輕搖晃著勸慰:「哎,吃點東西呀……你不能這樣,你一定要活下去,活下去……」他睜開了眼睛,看著曹護士的手,大約認出來了,是一起從北京來的。
第四天.一九六九年十月二十日。全天病情無異常。決定給病人恢復使用D八六0。
第五天。一九六九年十月二十一日。「病人」大便干結,護士用手摳出。
第六天。一九六九年十月二十二日。為「病人」翻身兩次。
第七天。一九六九年十月二十三日。「病人」咳嗽復發。醫生提出為病人做化驗、透視拍片建議。
第八天--一九六九年十月二十四日。上級答復:可以進行一次化驗,透視拍片不行。這叫醫療服從項目。
第九天--一九六九年十月二十五日。上午九時從病人身上取了尿樣、血樣。由兩名「陪同」乘吉普車返回一五五醫院。我為他爭取到一次化驗的權利,卻受到如此待遇--在武裝押護下去為一個病人化驗,恐怕在歷史上少有 經過化驗,總算搞清楚了,他的病本不是什么難癥,只因治療不及時,引起多種并發癥。加之病人長期僵臥,造成雙腿肌肉萎縮,胳膊和臀部由于打針過多,均被扎爛,使全身血管局部壞死,引起心力衰竭。可是他的生命還是那么頑強。這從醫學角度難以解釋……
第十天--一九六九年十月二十六日。早飯后,去看病人。曹護士在小電爐上熬小米粥。我告訴她化驗結果之后,請她介紹一下病人在北京的護理情況。她開始不敢,說上面有規定。我堅持說是為了治療。曹護士看四周無人,悄悄說出病人在中南海最后那段歲月的悲慘遭遇。國家元首受到難以想象污辱、殘酷批斗、踢打。一直到他病得不能起床、不能自己吃東西了,才批準可以給他做點流質食物。一直把他的雙腳固定在床上。中午,召集全體護理人員,宣布化驗結果。我提出:要注意綜合治療,綜合護理。尤其要注意給病人勤翻身,勤擦洗,以增進血液循環,防止肌肉進一步萎縮壞死……同時也要防止再生褥。一名護士問:這樣做,是真治病……上面會允許嗎?我說:這是咱們當醫生的起碼責任。既然叫咱們護理,咱們就要盡到責任。另外我準備再向特派員建議,對他進行透視拍片,然后搞一次會診……這對病人的治療是完全必要的。
第十一天--一九六九年十月二十七日。今天是個少有的好天氣。老衛士長和曹護士要求給病人翻身、擦身子。我同意。老衛士長輕輕拍著病人抓塑料瓶的手,說:翻身嘍,抓好你的寶葫蘆!大家都笑了。這是這里第一回有了笑聲。肯定有人不高興。曹護士用熱毛巾替翻過了身子的病人擦洗著,對我說:今天早晨他又吃了半碗多,情況還不錯。我心里升起了希望。相信護理組的每一個人也都希望,他能在我們手下一點一點好轉、康復。我們只管治病救人。聽了他的心臟和脈搏,確是比剛來時平穩多了。我對曹護士說:還要加大D八六0的用量,繼續用你們從北京帶來的。曹護士剛替病人擦洗完,就轉身去了對面存放藥物的房間,卻在門口被人擋住:上級命令,北京帶來的藥物不準再使用!曹護士空手返回,眼睛發紅。我都聽到了,沒再問,只說:就用我們這里的吧。老衛士長和曹護士默默地看著床上的病人。都知道,我們一五五醫院的藥是國產的,北京帶來的藥是進口的,效果大不一樣。
第十二天--一九六九年十月二十八日。「病人一大便干結,由護士用手摳出。
第十三天--一九六九年十月二十九日。病人一咳嗽復發。我再次提出透視、拍片、會診建議。
第十四天--一九六九年十月三十日。病人一輕度發熱。開封藥品告缺,請求上海或北京的大醫院支持。上級下批準。
第十五天--一九六九年十月三十一日。上午仍由老衛士長和曹護士替病人翻身擦身。下午上級通知:「病人」不宜透視、拍片、會診。以后不要再提此類問題。
第十六天--一九六九年十一月一日。 已經過去兩周。近一周來「病人」病情明顯惡化,跟藥物減少有關。他們又否決了我提出的透視、拍片、會診建議。我算弄明白了,本來就不叫治療,而叫監護,一項艱巨的政治任務…… 上午老衛士長來告急:他的體溫又到了四十度……我們下到病室。他已經昏迷,喉嚨發出響動,渾身抽縮。我命令曹護士立即用吸痰器給他吸痰。我自己動手注射。特派員不知何時又進來了,每次治病他都必定到場,真盡職。痰吸凈后,我讓曹護士給病人輸液。病人安靜了,他十分聽話,主動配合治療。
第十七天--一九六九年十一月二日。高燒不退,繼續輸液。
第十八天--一九六九年十一月三日。高燒不退。輸液,注射退燒針。
第十九天--一九六九年十一月四日。體溫降至三十九度。繼續輸液。
第二十天--一九六九年十一月五日。體溫降至三十八度。總算降下來了。
第二十一天--一九六九年十一月六日。 好危險!像他這么大的年紀,身體又那么弱,高燒至四十度,已近生命極限。可他的神志似乎一直清醒,一直主動積極地配合治療……他想活下去。今天,他的高燒總算退了,體溫維持在三十七點二度。他又創造了生命的奇跡… …我為什么要記這么詳細?想留給誰?
第二十二天--一九六九年十一月七日。上午,老衛士長和曹護士又替「病人」翻身擦背。曹護士對我說:他就是命大哩!另外幾名護士為「病人」換了床墊、床褥。我很滿意我的醫護組成員們的表現,總是不分日夜,隨喊隨到。
突然,特派員和駐軍首長命令大家在天井院內緊急集合。特派員掃視大家一眼,說:給大家傳達上級重要指示,北京來的人員今天全部撤回去!北京帶來的藥也全部帶回去。就這樣吧,走的人立即準備,十分鐘后上車出發!說著,特派員又走到我們幾名本地醫護人員面前說:今后,重擔就落在你們肩上了,這是上級對你們的最大信任。希望你們服從命令,圓滿完成任務。否則,一切后果自負。明白了嗎?十分鐘后,曹護士背著簡單的行李下樓來,走進病室,端起電爐旁的小鋁鍋,對我說:以后,你就多費心了。她想哭,可不敢哭。我也想說句什么,嗓子堵得慌,也沒敢說出口。我跟著老衛士長和曹護士走到「病人」床前。老衛士長替「病人」蓋好被子,又將他捏著塑料瓶的手放進被子里去。「病人」睜開眼睛,看著老衛士長和曹護士。老衛士長俯下身去,在「病人」耳邊輕輕告訴了要回北京……「病人」臉上的表情木然了一會,眼里滾出兩粒濁黃的淚滴。曹護士也俯下身去,輕輕叮囑:要活下去,明白嗎?活下去,活下去……
第二十三天--一九六九年十一月八日。昨天北京的人離開時,依稀聽到特派員說:走吧!走吧!火葬場也看過了,都安排了,總算沒有死在我們手里……交給地方辦吧。上午,病人強吃了小半碗玉米糊。看得出來,他想活下去。下午,他又開始發燒。
第二十四天--一九六九年十一月九日。上午,我替病人熬玉米糊糊。下知為什么,心里堵的慌,可什么話都不能說。一五五醫院同來的一名女護士向我報告:劉醫生,病人的體溫有了。我問多少?護士回答:試了四個多小時,三十九點七度。快給他打退燒針!護士說:藥已經沒有了……。那D八六0呢?您忘了,前天都帶回北京了。護士沒有話說了,我也沒有話說了。不給藥物,叫治病?領又不給,買又不許,這叫什么事?明擺著,明擺著……讓人死掉。
第二十五天--一九六九年十一月十日。病人已不能再進食。沒有藥,不給藥,我和助手們做不了任何事。命運對人大殘酷。
第二十六天--一九六九年十一月十一日。深夜,值班男護士給病人測體溫,失聲叫道:燒到四十一度啦!轉身往外跑,要上樓叫醒我--事后他悄悄告訴我的。可那中央特派員忽然幽靈般出現了,堵住他,并訓斥他:深更半夜,叫喊什么?男護士站下,差點要問:您,您怎么又回來了?嘴里說出來的卻是:報告上級,他燒的厲害,嘴唇都紫了,兩瞳孔反光也消失了!中央特派員走到病床前看看,說:發燒對他不是家常便飯嗎?注意觀察,情況實在危險了再報告。
第二十七天--一九六九年十一月十二日。凌晨六時四十分,中央特派員批準發出病危通知。六時四十五分,他的心臟停止了跳動。我注意看了手表,我趕到樓下病房是六時四十七分。遲到了雨分鐘。就算我一直守在他床邊,沒有藥物,我和助手們又能做什么呢?
補充一點--劉死亡后的處理
一九六九年十一月十三日上午八點,李太和衛士長隨同中央項目組的人乘空軍專機抵達河南開封,立即換乘駐軍吉普車趕往市內北土街十號。經過崗哨的例行檢查,他走進陰森的小院天井,一眼就看到了停放在西屋走廊上的一副擔架。
擔架上以白床單蓋著一個人體。他急急走了過去,揭開白床單,是劉少奇。尸體已經僵硬,頭上蓬亂的白發有一尺鄉長,嘴和鼻子已經變形了,下頷有一片瘀血。記得曹護士曾經跟他商量過要替劉少奇理發和修修面的。可這么件事就一直沒有能給做。李太和衛士長想哭,可哭不出,也不敢哭。特派員就在旁邊監視著。他不管。人都死了,總得允許最后干凈一下。他掏出隨身帶來的刀剪,細心地替劉少奇剪了頭發,刮干凈長而稀疏的胡子。而后,又給劉少奇換上了從北京帶來的干凈衣褲和鞋子。
遵照黨中央命令:劉少奇遺體就地秘密火化。十四日凌晨一時,特派員指揮幾名軍人將劉少奇遺體抬出小院天井,塞進一輛二」型軍用吉普車。車身容不下劉少奇高大的身軀,他的小腿和腳板都翹在車的后蓋外面。
吉普車后跟著一五五醫院的救護車,駛進郊外的火葬場后,火葬場早已經奉命做好了準備。兩名工人開了電爐,但不準許他們接近尸體。尸體由幾名軍人推進了焚尸爐。
時間是一九六九年十一月十四日凌晨三時。 劉少奇的生日是十一月二十四日。還差十天,就是他的七十一歲誕辰。他沒有活到七十一歲生日。
當日由中國人民解放軍駐開封八一七二部隊政治保衛處處長張金貴填寫的「火化申請單」上的各項欄目內容是:
姓名:劉衛黃;
性別:男;
年齡:七十一;
民族:漢;
籍貫:湖南;
死者職業:無業;
死亡原因:病死;
火化日期:一九六九年十一月十四日0時
骨灰存理:存你處骨灰盒編號:
二三一申請人姓名:劉原;性別:
男與死者關系:父子;
申請人住址:八一七二部隊登記日期:
一九六九年十一月十四日申請人簽名蓋章:劉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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