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把“故事”講成了“事故”?

　　“發展能源交通，引進技術資金，振興羅定經濟”，這是全國工商聯原副主席桓玉珊7年前在羅岑鐵路開工時的題詞。如今，這份來之不易的題詞卻被扔在羅定火車站一間毛坯房的角落里落滿灰塵。

　　羅定是廣東西部的一個縣級市，在城外約8公里處的郊區，遠遠就能看見灰綠相間的羅定站，孤零零的大樓佇立在廣場上，站前一條沙石路蜿蜒伸至路邊，兩側是一片片荒草和稻田。從記者拍回的照片中可以看到，盡管經過了7年時間，羅定站依然和當年舉行“羅岑鐵路開工典禮”時沒什么大不同。

　　這條僅有75.42公里的鐵路，被譽為“第一條民營鐵路”，承擔著民資入鐵的試驗重任。然而，在經過兩次轉手、爛尾7年、建成無期之后，其所有者天津國恒鐵路公司(以下簡稱“國恒鐵路”)與羅定市政府簽訂協議，欲將手中99.85%的股權全部轉讓。這意味著羅岑鐵路的所有權或將回歸國有，首條民營鐵路或就此折戟。而就在不久前的7月24日，國務院常務會議還專門鼓勵民資入鐵。

　　“現在只是一個框架結構，包括正式合同等具體情況需要等到臨時股東大會召開之后才能有定論。”國恒鐵路董秘辦工作人員對記者稱。

　　國恒鐵路2013年第一次臨時股東大會定于8月23日召開，掙扎在生死線上長達7年的羅岑鐵路命運將見分曉，現在的謎團是，到底誰讓沖破藩籬“殺”入鐵路業的民資命運多舛?是體制天花板還是另有隱情?本報記者就此展開了調查。

　　民資入鐵“吃螃蟹”

　　羅岑鐵路是在萬眾期盼下立項的。

　　長期以來，從廣東前往廣西的鐵路，必須沿三茂線到茂名，轉洛湛線掉頭向北，走一個大“V”字到達廣西岑溪。羅岑鐵路則連接起三茂線和洛湛線，讓兩廣之間的火車里程縮短一半。

　　“特大好消息，羅岑鐵路立項，廣西的朋友們去廣東不用再繞彎彎了!”百度廣西吧里，多年前的帖子還躺在深處，底下跟著一片歡呼雀躍。

　　2001年11月27日，原國家發展計劃委員會批復了新建羅岑鐵路項目，投資估算總額為9.93億元。但是，羅定和岑溪都不是富裕的縣市，近10億元資金從哪里來?

　　“我們想過很多辦法，最終考慮可以嘗試通過轉讓現有春羅鐵路100%的產權來實現鐵路轉制，引進有實力的公司，來建設新鐵路。”時任羅定市委宣傳部部長的梁仁球在接受采訪時稱。

　　但由于沒有先例，也缺乏政策支持，轉讓鐵路產權并沒有提上議程。

　　直到2005年2月25日，國務院發布“非公36條”。在此背景下，羅岑鐵路做了新政下“吃螃蟹”的先例。

　　“這是非常大膽的一次嘗試，在沒有成功案例借鑒的情況下，羅定市這個舉措可以說是開創了民資入鐵的先河。”羅定市委常委、宣傳部長劉炳權告訴記者。

　　2006年7月14日，廣東羅定鐵路總公司100%產權轉讓在廣州市產權交易所掛牌。深圳市中技實業以4186萬元成交，羅定鐵路總公司更名為廣東羅定中技鐵路集團有限公司，企業性質由國有變為民營，負責春羅鐵路運營及羅岑鐵路建設和未來運營。

　　不過，僅僅在3個月后，深圳中技就開始轉讓春羅鐵路及羅岑鐵路部分股權，接手的是民企天津宏峰實業公司，羅定中技鐵路更名為中鐵(羅定岑溪)鐵路。隨后兩年，上市公司天津宏峰沒有任何鐵路建設或運營的經歷，卻不斷增資擴股，將股權提高到99.85%，并于2008年4月，更名“天津國恒鐵路控股股份有限公司”。

　　按照項目計劃，羅岑鐵路2006年底動工，將于2009年建成通車。

　　“2006年前后，高鐵建設掀起高潮，鐵路部門不斷舉債發債建鐵路，但仍解決不了日益增長的客運和貨運需求。拿一條地方性鐵路來做多種資本建設鐵路試點的想法就是在這樣背景下出臺的。”時任國恒鐵路董秘的閻小佳稱。

　　閻小佳同時表示：“又不得不考慮一個問題，私營資本的逐利性和不透明的弊端，對第一條民營鐵路來說，起不到一個示范作用。于是就放到了上市公司，用‘公眾資金’來做。上市公司的制度是完善的，財務報表是透明的;所以，部委層面都非常支持我們，讓我們來做，把錢給夠。”

　　拖工期 缺資金

　　趕上了紅頭文件的保駕和政府層面的支持，羅岑鐵路建設卻并沒有如預期一般順利。

　　2009年，原本是羅岑鐵路建成通車的年份。但有人卻公開爆料稱，當地甚至還沒開始征地。不僅如此，號稱政府“把錢給夠我們”的羅岑鐵路，因為資金問題，已經停工多時了。

　　此時，在羅定岑溪鐵路公司工程部辦公室，兩位工作人員守著偌大的辦公室在抱怨：“3年來，我們都在這里耗著，憋得實在難受!”據其中一位工作人員介紹，因為資金不到位，羅岑鐵路早在2008年6月份即已停工。而停工之前，鐵路施工只完成了兩處隧道中的極小部分，連羅岑鐵路百分之一的工程量都達不到。

　　由于資金緊張，國恒鐵路2009年通過非公開發行股票募集資金總額21.9億元，實際募集資金凈額為21.1億元。通過此次非公開發行，公司實現對羅岑鐵路項目總投資14.5億元。并重新規劃了羅岑鐵路的建設，計劃于2011年12月通車。

　　不過，到了2011年10月25日，國恒鐵路董事會公告稱，在保證銀行貸款資金順利落實的前提下，羅岑鐵路項目將于 2012 年 12 月底前完工。2012年5月，國恒鐵路再次發布更正公告，羅岑項目“達到預定可使用狀態的日期為2013年12月”。

　　完工通車日期被一拖再拖之后，外界對這條被冀望改變廣西交通、首開民資入鐵先河的鐵路早已熱情大減。

　　“資金只是其中一個方面，通車延遲原因包含很多方面，但我并不是很清楚，這需要問公司高層。”董秘辦工作人員對本報記者這樣表示。閻小佳此前面對媒體時解釋稱：“資金使用成本高的時候，想按國鐵Ⅱ級標準建，先通車再說;新的項目貸款批下來了，又想升級。”

　　“在高鐵大建設的時候，各地都出現這種情況，想把自己的鐵路等級升高。在這種情況下，羅岑鐵路想要升級，也無可厚非。”發改委綜合運輸研究所研究員董焰稱。但是，在地方要求鐵路升級的，基本都是規劃中的鐵路，像羅岑鐵路這樣，已經在建設中的線路，升級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盡管升級無望，但投入卻還是越來越多。2007年1月10日，國家發改委批復將羅岑鐵路項目總投資調整為14.48 億元;2011年8月9日，項目總投資再次調整為26.61億元。

　　截至2012年底，國恒鐵路已對羅岑鐵路完成投資10.71億元，距離總投資尚有多達15.9億元的資金缺口。

　　民營鐵路“之死”

　　回想2006年，羅定市出讓羅定鐵路總公司100%股權時，有一個附加條件，要求受讓方3年內建成羅岑鐵路項目并通車。不過，盡管已經過去兩個3年還多，羅定市依然沒有想收回股權。

　　“盡管鐵路修建時間和修建情況不盡如人意，但我市還是希望鐵路方面能夠履行協議，盡快建設好羅岑鐵路。最新一次股權轉讓，不是政府主動收回。”劉炳權表示。

　　民營鐵路“之死”似乎有著太多的不確定。國恒鐵路《非公開發行股票預案》及《工程概算》的測算都沒有預料到，受政府道路規劃等因素影響，羅岑高速公路建設引起鐵路道路改移、變線設計的變更，導致費用也大幅增加，加上工程工料費用、勞動力等各項成本上漲，建設工程總周期均受到了影響。

　　“主要是缺錢，前期募集資金基本使用完畢，目前資金缺口還有十幾個億。當初設計時的鐵路建設成本是每公里1900萬元，現在大概需要每公里近4000萬元。”中鐵(羅定岑溪)鐵路有限責任公司副總經理賴燦均對媒體說。

　　一面投資缺口拉大，一面又看不到劃算的回報。閻小佳稱：“我們把羅岑鐵路修通，從廣西拉煤過去，以此賺取利潤。”不過，一位國恒鐵路內部人士認為：“羅定電廠、云浮電廠每年的煤炭需求都很大，不過它們有自己的采購體系，我們根本就擠不進去。”

　　7月25日，國恒鐵路與羅定市政府簽訂了框架協議，并授權其經營層清償中鐵(羅定岑溪)鐵路有限公司所欠第三方債權人并清退所有施工隊，同時委托第三方對中鐵(羅定岑溪)鐵路股權進行評估等事宜。

　　此外，國恒鐵路手中另兩條鐵路也或將面臨遭受處理的情況。據一位接近國恒鐵路的專家介紹，正在建設的酒航鐵路正面臨和羅岑鐵路一樣的尷尬。

　　事實上，至今為止，尚沒有一條民營鐵路有過成功案例。

　　不管對哪條民營鐵路來說，政府主動收回都像一顆定時炸彈。民資鐵路擁有多少年使用權?正式運營多久之后，會面臨政府收回的情況?國恒鐵路董秘辦工作人員稱：“目前所有關于民資入鐵的規定中，都沒有提到使用年限的問題。即便有約定，但是沒有政府文件，始終不太有保障。”

　　追問國恒

　　盡管有各種各樣的的問題，但預計“年內開通”的羅岑鐵路，似乎并沒有在此時被轉讓的必要，除非另有隱情。

　　“按照羅岑鐵路目前的建設情況，2013年底并沒有辦法通車運營。”劉炳權稱。

　　2012年1月，國恒鐵路募投進展顯示，累計投入建設資金9.09億元，而羅定市政府資料表明，截至2012年10月底，羅岑鐵路完成投資僅3.42億元，近6億元巨額募集資金去向成謎。

　　事實上，早在2009年，國恒鐵路就成功增發募集到了21.1億元資金，當時羅岑鐵路預算為14.46億元。截至2012年，逾4億募集資金被國恒鐵路違規挪用，證監會、深交所、天津證監局已先后發出警示和督導意見。

　　不僅如此，國恒鐵路披露的線下工程明細遠遠大于政府的數據，其中差距最大的是路基及附屬支護工程，2012年，這二者的比例達到了192∶1。在主要數據方面，國恒鐵路披露的區間路基土石方完成量是政府數據的9倍，站場土石方完成量為7倍，涵洞完成量為近6倍，隧道完成量為4倍。如果按照地方政府的資料測算，國恒鐵路募投項目羅岑鐵路區間路基完成量占設計總量的比例不足十分之一。

　　國恒鐵路發布澄清公告稱，線下工程明細與羅定政府方面的數據存在出入，是因為羅定政府方面的材料并沒有包含岑溪境內的6個標段。

　　然而，有民眾在“梧州零距離網絡問政”詢問羅岑鐵路幾時建成通車時，廣西官方答復，自從開始征地以來，羅岑鐵路在岑溪境內的6個標段，大部分已征土地尚未開展清表工作。主要原因是鐵路建設資金一直未能及時到位，至今尚欠岑溪市征地拆遷補償款4000多萬元。

　　有媒體評論稱，羅岑鐵路好似一只會下蛋的雞，有了它，國恒鐵路成功融資了;有了它，國恒鐵路還可以繼續向投資者講它首條民營鐵路的故事。而現在，一條尚未建成的“爛尾路”，即將變身成羅定市粵西物流園區內不低于500畝的商業用地及粵西物流園的其它資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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