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年新春，執導《野戰排》、《生于七月四日》、《刺殺肯尼迪》的奧斯卡最佳導演奧利弗•斯通，踏上向往已久的中國之旅。“這是我迄今為止最復雜、野心最大的一個項目，是之前所有影片的集大成者。”記者招待會上，說起新作紀錄片《不為人知的美國歷史》，這部歷時4年、耗資500萬美元、與歷史學家聯袂完成的力作時，大導演百感交集，一言難盡。

　　意猶未盡的斯通，又在紀錄片基礎上，擴寫成一部長達800余頁的書作，連續10周高踞亞馬遜分類暢銷書榜首。今年2月1日，中文譯本《躁動的帝國：不為人知的美國歷史》上下冊，正式上市。

　　太歲頭上動土

　　斯通冒天下之大不韙，拍片出書痛批美國歷史陰暗面，讓美國主流媒體炸開了鍋。

　　他1946出生于紐約，參加過越戰，扛過槍，受過傷。老兵不死，更未凋零。他毅然殺入好萊塢，導演風格與眾不同。“電影對社會負有道義責任，不能隨意渲染暴力。”從不討好觀眾的他，致力于喚起普通觀眾對歷史的深刻反思。

　　強烈關注戰爭、暴力而著稱的斯通，憑借“越戰三部曲”笑傲江湖，在世界電影史上留下獨特的身影。《野戰排》刻畫了戰爭對人性的扭曲，《生于七月四日》堪稱越戰老兵的心靈史詩，《天與地》在戰爭中尋覓人性的溫情光輝。斯通的電影不僅情感豐富，而且富有對歷史、政治、文化的獨特見解。

　　“好萊塢拍攝的許多戰爭電影營造了一種幻覺：讓人們相信美國是戰無不勝的，而二戰的勝利是美國贏得的。事實并非如此。”在斯通看來，電影人應該站在批判立場上來反映戰爭，而不該為戰爭本身大唱贊歌。

　　“2001年上映的好萊塢大片《珍珠港》居然獲得了奧斯卡獎，這是非常荒謬的。而斯皮爾伯格的《拯救大兵瑞恩》也沒有尊重歷史。”斯通指出，“后者一開始就出現無數美國士兵在登陸戰中死去的鏡頭，其實是過度夸張。虛假反映歷史的影片會蒙蔽人們，而不是幫助人們真正去了解戰爭的前因后果。”

　　“我們美國電影都想營造這樣的氣氛，塑造偉大的一代，塑造正義的戰爭和英雄。”斯通話鋒一轉，好萊塢戰爭電影的“問題”，就在于過度英雄主義。

　　連續推出《刺殺肯尼迪》、《尼克松傳》、《世貿中心》等20余部電影，斯通批判的矛頭更加尖銳。執導《華爾街》及其續集，大膽反思美國金融政策。“在美國，核心的力量是五角大樓、白宮、華爾街和媒體。不道德的華爾街，它具備了太強大的掠奪性力量。我們需要去思考為何華爾街的力量如此之大?”

　　不畏風險，無懼流言，深入反思美國種種不光彩的歷史，斯通拍出10集紀錄片《不為人知的美國歷史》：“第二次世界大戰”、“羅斯福、杜魯門與華萊士”、“核爆”、“冷戰1945-1950”、“1950年代的艾森豪威爾、原子彈和第三世界”、“肯尼迪：戰爭邊緣”、“約翰遜、尼克松、越戰：時運倒轉”、“里根，戈爾巴喬夫和第三世界：右派興起”、“布什與克林頓：美國不敗世界新局”、“小布什與奧巴馬：反恐時代”。每集1小時，從二戰爆發，一直拍到奧巴馬時代。

　　制片、撰稿與導演，斯通一肩扛起，甚至破天荒地親自上陣為影片配起旁白，醇厚低沉的通說貫穿整部紀錄片。除了大量真實的新聞資料外，紀錄片里還穿插多部好萊塢電影片段——《史密斯先生到華盛頓》、《硫磺島浴血戰》、《晴空血戰史》、《奇愛博士》等。

　　美國歷史是一部帝國擴張史

　　一部紀錄片究竟在哪里惹惱了美國的衛道士?原來斯通直言不諱：“美國的歷史，不折不扣就是一部帝國擴張史!”

　　君不見，獨立伊始的美國，面積不過200余萬平方公里。1803年，用1500萬美元購得法屬路易斯安那。1818年，取得英屬殖民地俄勒岡。1819年，從西班牙手中購買佛羅里達。1836年，支持德克薩斯脫離墨西哥，成立“孤星共和國”，后申請加入美國。1846年，以戰爭相威脅，迫使英國放棄南俄勒岡。1846年，挑起對墨西哥的戰爭，又在加利福尼亞鼓動叛亂。次年，侵占墨西哥城，逼迫簽訂城下之盟，強占加利福尼亞、亞利桑那和新墨西哥。1867年從沙俄手中低價購得阿拉斯加和阿留申群島。1898年吞并夏威夷群島。100余年時間，美國面積猛增到930萬平方公里。

　　羽翼豐滿的美國，1866年、1867年、1871年3次侵犯朝鮮;1903年策動巴拿馬政變，而后美國在運河區駐軍，成為國中之國。1906年侵占古巴。1915年悍然占領海地。1950年第7艦隊入侵臺灣海峽。1958年插手黎巴嫩內戰。1959年派遣雇傭軍，武裝入侵古巴。1960年登陸多米尼加，干涉內政。1961年派出特種部隊，卷入越南戰爭。1970年策動政變，推翻柬埔寨政府。1971年中央情報局雇傭軍入侵也門。1983年入侵格林納達。1989年占領巴拿馬……

　　值得指出的是，上世紀五六十年代，美國中央情報局通過資助和培訓特工，介入中國西藏事務。1980年，為了對抗蘇聯，美國精心訓練拉登，中央情報局給予30億美元資助。1983年美國提供武器給薩達姆，發動兩伊戰爭。媒體爆料：支持南非白人統治的美國，長期將曼德拉列入恐怖分子名單，拒絕其入境。2008年美國才將年屆90歲的傳奇英雄從“恐怖分子名單”中刪除，國際輿論一片嘩然。

　　挖掘美帝國擴張史中種種鮮為人知的黑暗細節，斯通認為二戰是美國歷史的轉折點。冷戰期間，美蘇兩強爭霸，國內軍工復合體逐漸成形，國家安全投入與日俱增。

　　1991年蘇聯解體，一騎獨塵的美國軍事實力空前強大，巨大的全球軍事怪獸君臨天下，唯我獨尊，連續開打海灣戰爭、反恐戰爭，軍費支出高達美國財政支出的40%。奧巴馬上臺力主削減軍費，2013年依舊突破6000億美元，令人咋舌。

　　斯通直指，美帝國如此好戰的主因，不外乎戰爭是筆大生意!軍火商眼中，武器是股票，政府是客戶，至于埋單的消費者，究竟是敵人還是同胞，都不在話下。凡是戰火燃起之地，就有美國做大生意的機遇。

　　豈不知，一戰戰場上每1名敵軍倒下，美國就有25000美元入賬。二戰初期，美國與納粹德國拉拉扯扯，大做生意，250家美國公司擁有價值4.5億美元的德國資產;二戰結束，再利用37.5億美元貸款，撬開大英帝國龐大市場。伊拉克戰爭前后，美國公司大肆斂財。2008年，僅哈里伯頓伊拉克分公司的利潤，就超過數十億美元。“基地”組織花了區區50萬美元策動的“9•11”恐怖襲擊，導致美國經濟出現1萬多億美元赤字，損失慘重;唯獨軍火商賺得盆滿缽滿，笑得合不攏嘴。

　　除此之外，美國一直有一種對于內外部敵人的恐懼。如果說在19世紀末，是對于國內工會、罷工的恐懼;“十月革命”之后，它找到了俄國共產主義這個死敵。外部恐懼的根源，實際上是對國內問題——種族、社會改革、婦女權利和民權的深層恐懼。

　　“因為聚焦于外部敵人，比聚焦于內部敵人更容易。”斯通認為，這種不斷給自己尋找外部敵人的傾向是一種自我毀滅，而在美國，這種自我毀滅式的妄想癥一直延續至今。蘇聯解體，美國依然沒有停止當一個軍事侵略者，它又找到了薩達姆這樣的新敵人。“9•11”以后則是全球范圍內的反恐戰爭。“戰爭永不會停止，就像帝國永不會休止。帝國永不會休止是因為帝國永遠都需要保持強大。”

　　揭穿謊言的愛國者

　　如今，“中國威脅論”在美國甚囂塵上，也符合美國一直需要尋找外部敵人的規律。某種意義上，今天的中國替代了昔日的蘇聯。

　　“在許多方面，我們將中國當成了從前的蘇聯。現在恐怖主義看起來也不是一件天大的事，我們就開始往中國看。”美國的主流媒體大部分被保守派購買了，他們控制了話語權。“在這樣的情況下，將中國宣傳成一個新威脅是很容易的。我對此很緊張。”斯通嘆息，“許多保守派都是這樣看的，當然，自由派——例如我本人——并不這么看。”

　　2013年8月，在日本廣島原子彈爆炸紀念儀式上，斯通痛斥安倍無視歷史，擲地有聲：“有不少人談到和平與廢除核武器，安倍首相等人就此發表了講話，但我卻不相信他!凡是了解歷史的人也都不會認同他!”

　　斯通批評奧巴馬將戰略核心轉向亞洲非常危險，此舉必然制造緊張局勢。“真正掌控全局的是美國!除了俄羅斯和中國，剩下的炸彈大部分是我們所造。美國本地的軍火商向全世界販賣軍火，全世界73%的軍火都是我們賣的!包括無人攻擊機、網絡武器以及各種前所未見的太空武器。美國不只有核武，還有很多武器。歷史上最大的軍事強國!你能怎么辦?!我希望你生氣!像我們一樣生氣!”

　　“我們在這部紀錄片上花了5年時間，就是想告訴人們，教育年輕人，意識到唯我獨尊的超級大國的危險。一個竊聽全世界的暴政國家，毫無理由地把人關進監獄，抹殺他們;保存秘密檔案、秘密報告;無窮無盡的老大哥式統治。不知道你們有沒有看過喬治•奧威爾?但他的描寫非常好。這就是世界的現況。”斯通發出警世之言。

　　將希望放到中國身上，斯通期待古老的中國文明能夠“引導”美國走向和平。“我希望中國在和美國相處時不要過度反應。中國能成為一股和諧的力量，將美國這頭野獸引到一個更安靜的地方去。”

　　2008年，在美國賣出100萬冊的是《老師的謊言——美國歷史教科書中的錯誤》，在國內出版，引發不小震動。以民主國家自詡的美國，中學歷史教科書的論調，為何永遠與官方保持高度一致，一個又一個謊言為什么能堂而皇之，大行其道?

　　為了宣揚愛國主義，美國中學歷史教科書不惜“肢解”歷史，英雄化白人歷史人物，如哥倫布、杰斐遜。對于不利的歷史事件，教科書則極盡歪曲之能事，例如將印第安文明衰亡的原因，解釋為不能成功地實現“文化轉型”云云。

　　“我讀了我女兒和兒子的高中歷史課本，很驚訝他們仍然沒有把美國投放原子彈的整個故事講出來。”斯通感慨不已，“許多美國人認為是美國打贏了二戰，他們不知道是蘇聯通過巨大的犧牲贏得了二戰。現在，越南戰爭就幾乎已經被遺忘了。”

　　“我只是試圖想表達一下在我的人生中所發現的一些謊言，我想讓我的孩子們，下一代明白一些他們所認知的美國是帶有偏見的。”斯通說，“我承認，美國有很多正面的東西，但同時也有很多負面的東西，我想展示的是不為人知的陰暗面。在美國的教育我們只是接受了美好的一面，但現在需要了解的是另外的那些并不光明的方面。”

　　(《環球視野globalview.cn》第667期，摘自2014年2月13日《法治周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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