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國人正談論“中國夢”的當下，一本在美國引起轟動的關于“美國夢”遭“出賣”的書自然容易引起中國讀者的興趣。《被出賣的美國夢》(The Betrayal of American Dream)一書的作者是美國兩位資深媒體人唐納德•巴利特和詹姆斯•斯蒂爾，他們是美國長期做調查報道的搭檔組合，也是普利策新聞獎的兩度獲得者。由這樣的作者撰寫“美國夢”的悲歡離合，其可信性和可讀性自然比較高。

　　兩位作者講述了一個又一個具體人物的故事，結合了微觀敘事與宏觀分析，敘述了美國中產階級的“美國夢”是如何被“出賣”的，以及是被誰“出賣”的。長期以來，“美國夢”幾乎是很多美國人毫無懸念的信仰，也是很多外國人移民美國所追逐的的愿景：只要你遵守規則，勤奮工作，不論來自何方，不管你來自社會那個階層，你最終都可以獲得成功，美國作家托馬斯•沃爾夫(Thomas Wolfe，1900-1938)曾這樣解釋“美國夢”：“任何人，不管他出身如何，也不管他有什么樣的社會地位，更不管他有何種得天獨厚的機遇……他有權生存，有權工作，有權活出自我，有權依自身先天和后天條件成為自己想成為的人。”用中國人今天“中國夢”的話語就是每個人都有人生出彩的機會。

　　但是本書的作者，通過對美國人過去20來年實際生活的調查，認為曾經激勵過那么多人的“美國夢”早已成了昨日黃花，風光不再。過去這些年里，美國中產階級的收入減少了，資產貶值了。如果以2000年1月的100為基數來計算，到2011年美國家庭實際收入的中位數只有89.4，換言之，美國中產階級的收入十年間減少了一成以上。

　　美國的貧富差距拉大了。富人上交的稅金從1980年開始日益減少，從平均收入的47.9%降到2007年的19.8%。從2000年到2011年，1%的少數人收入增加了18%，占有社會財富的40%。美國人的退休金也蒙受了巨大損失。過去20來年里，美國傳統的退休金制度被401K個人退休儲蓄所替代，與傳統的退休金制度相比，公司的貢獻大為減少，而401K的表現與公司股票和共同基金的表現密切相連，一場金融危機襲來，多少美國人的退休金大幅縮水，甚至被洗劫一空。

　　作者花了很多篇幅描述誰出賣了“美國夢”，并將矛頭直指美國的政客、政府、富人、大公司，他們通過權錢交易動搖了“美國夢”的基礎，使得普通美國人成功的機會越來越少。美國的政府替富人減稅，用的理由是富人和他們的大公司能給美國創造更多的就業，但這種局面基本沒有出現。富人和大公司不熱心把利潤匯回美國國內，而是更多地把錢財轉移到開曼群島、巴哈馬群島、盧森堡、瑞士等逃稅天堂;富人與政客勾結，左右了智庫報告和媒體宣傳，使政府大幅度地放松管制，結果在短短的二十來年內，“美國中產階級所享有的工資、福利和其它許多經濟利益都被侵蝕”。

　　這也印證了諾貝爾經濟學獎獲得者約瑟夫•施蒂格利茨2013年2月在《紐約時報》發表的文章所說：“一項又一項的研究揭示，‘美國是機會之地’的說法只是個神話。美國自稱‘機會之地’或者至少機會比其它地區多，這在100年前也許是恰當的。但是，至少20多年來的情況不是這樣”。

　　不久前，在上海一所大學曾參加過一場關于“中國夢”的活動，當時有人問我：很多中國學子想去美國留學，對于他們，“中國夢”的意義何在?我說，他們去美國可以做“美國夢”，也可以做“中國夢”，而我個人認為，“中國夢”已經比“美國夢”更加精彩，而且這個趨勢還會繼續下去。僅就物質生活而言，過去20年，多數美國中產階級的收入沒有增加，而家庭資產減少者不在少數，這與中國的情況正好相反，在這段時間里，多數中國人事實上經歷了一場財富革命。一個上海的中產，如果十年前賣掉了自己的房產并把人民幣換成美元移民美國的話，今天他再回到上海，可能會發現自己已屬于弱勢群體了，真是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呵!

　　當然，本書作者的某些指責也有欠公允。比方說，作者認為美國大公司出于超級利潤考慮，紛紛把工廠遷到了中國，導致中國工人搶走了很多美國工人的飯碗。從中國人的角度看，“中國夢”其實還是比較包容的，某種意義上與“美國夢”也是相通的，“中國夢”的實現不妨礙“美國夢”的實現。在中美兩國經濟高度依存的今天，“中國夢”甚至可以幫助許多美國人實現“美國夢”。在中美經濟關系中，雙方都獲益匪淺，但如果僅就貨幣化的利潤角而言，美方應該是獲益更多的一方，但問題不是中國工人搶走了美國工人的飯碗，而是美國自己的政治制度出了問題，使美國富人和公司從中國獲得的大部分利潤，更多地肥了富人的腰包，而不是通過稅收等手段回饋到美國的普通百姓。

　　這就牽涉到一個更大的問題：美國自己的政治體制改革問題。其實，美國與其天天不厭其煩地向全世界推銷自己的政治模式，不如好好反省一下自己政治體制困境，好好推動一下自己的政治體制改革。美國的民主制度，早已被各種充分組織和動員起來的利益集團所綁架，所謂的“三權分立”也僅僅局限于政治領域，而在這個領域之外，強大的資本力量左右了美國的各種制度安排。一個良好的現代政治制度應該確保能在一個更大的范圍內，實現政治力量、社會力量、資本力量之間的平衡。這三股力量之間失衡，資本力量獨大，這就是“美國夢”被“出賣”的主要原因。正是在這個意義上，中國人今天進行的政治探索意義非凡，中國人的眼光早已超越了美國模式，我們探索的是下一代的政治、經濟和社會制度，這也是“中國夢”應該比“美國夢”更為精彩的前提所在。

　　最后還要感謝本書的譯者陳方仁博士。他雖然是化學博士，但對中國文明和西方政治都有相當深入的研究，而且一個人獨立完成了本書的翻譯，使本書的翻譯質量明顯地高于現在國內經常采用的多人合作的翻譯方法。多人合作的譯著往往出現同一本書翻譯質量極不平衡的問題，缺少一種整體的連貫性，所以陳方仁博士不僅為中國讀者提供了一本了解今日美國的好書，也為中國翻譯界提供了一個切忌浮躁、認真做事的榜樣。

　　謹為序。

　　(本文為《被出賣的美國夢》中文版序言，格致出版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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