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克蘭事件意味著一個新的地區體系定型了。這是什么體系呢?我把它叫做“新凡爾賽體系”。歷史上曾有維也納體系,以英俄合作為主導。當時俄國基本控制了東歐,波羅的海三國就不用說了——這與第二次世界大戰后的形勢很相似。第一次世界大戰中,俄羅斯帝國解體。當時是“柿子揀軟的捏”,許多國家聯合入侵俄羅斯。隨后西方建立排斥蘇俄的凡爾賽—華盛頓體系,在這個體系中蘇俄受到打壓,東歐曾因不滿沙俄的過度擠壓而整體性地倒向西方——這與今天東歐因不滿蘇聯倒向歐洲的情況很像。
但西方不知道節制的打壓不僅沒有將蘇俄壓倒,反而壓出了一個蘇聯和蘇聯帝國。要知道,蘇聯并不是兼并來的,它是西方打壓出來的。從奧斯曼帝國解體中獨立出來的東歐及中亞國家,因不滿西方剝削和以西方為中心的外交擠壓,在一戰后紛紛組建蘇維埃,積極跟蘇俄共產黨聯合,最后大家建立了蘇聯。
凡爾賽體系穩定下來后,希特勒出來攪局。這為蘇聯提供了擴張的機會。斯大林是沿著列寧的路線,在危機中實現擴張:當時周邊國家受西方擠壓總是求援于蘇俄,蘇俄的邊界就在這一次次“呼救”中擴張了。前幾年在與格魯吉亞沖突中的南奧塞梯和今天的克里米亞都是這樣。
蘇聯為什么解體?問題出在哪兒呢?它擴張得太厲害,一下子把東歐都弄進去了。蘇聯的邊界到烏克蘭一點問題都沒有,希特勒當年都沒拿下這個地方,今天北約也拿不下這個地方。
希特勒失敗和蘇聯帝國的建立同時出現。這個帝國建立的法律基礎是什么?就是雅爾塔體系。原來凡爾賽—華盛頓體系是盎格魯-撒克遜人合作,在雅爾塔體系中,變成了蘇聯和美國,即斯拉夫人與部分盎格魯-撒克遜人的合作。歐洲在其中成了犧牲品。
這段歷史經驗告訴我們:大國博弈,不要說朋友,即使是戰略性的盟友,僅靠張伯倫式的努力是無法贏得的。
蘇聯解體后,東歐一下子又倒向西方,而歐洲又回到新凡爾賽體系。與第一次世界大戰沙俄戰敗后的情形一樣,今天的西方又持續東擴,逼到俄羅斯人不能再退讓、必須強力反彈的底線了。沒有黑海的俄羅斯是維持不了多久的。西方制造的這次烏克蘭事件確實將俄羅斯逼到“生存還是毀滅”的底線。好在俄國這時候出了普京,而普京這個人物的出現是俄羅斯歷史的必然。在危機時刻,每一個民族都會推出自己成熟的政治家。有了普京,俄羅斯就有了一種向蘇聯回歸的氣象。
這次烏克蘭危機對歐洲的意義在于確定了新凡爾賽體系不能再東擴的邊界。邊界都是武力來確定的。烏克蘭事件的結局對于俄羅斯意味著守住了底線。底線是俄羅斯未來復興的基礎和前提。
新凡爾賽體系的確立意味著歐洲的雅爾塔體系的最終解體。但必須說明,雅爾塔體系在遠東沒有解體,其標志是臺灣還是中國的;北方四島還在俄羅斯手里;沖繩、關島都還在美國掌控下。遠東雅爾塔體系的敵人是誰呢?就是日本。中美有矛盾,但跟日本是根本性的矛盾。臺灣歸屬中國的法律地位是雅爾塔體系奠定的。如果遠東雅爾塔體系真的像某些人說的“解體”了,今天臺灣的法律地位,甚至美國、俄國在太平洋上的一些島嶼的法律地位,就會出現有利于日本右翼的“動搖”。
20世紀初凡爾賽體系形成時,在遠東還出了一個華盛頓體系,當時叫“凡爾賽—華盛頓體系”。現在新凡爾賽體系確立了,美國也開始“戰略東移”。過來干什么呢?它要在遠東再弄一個“華盛頓體系”。新凡爾賽體系在歐洲的邊界這次在烏克蘭事件中已經確定,而建立遠東“華盛頓體系”的嘗試則剛剛開始,其成敗還處于未定之數:有可能是華盛頓體系,也可能是中華體系。這要看中國人是否堅持斗爭,還要看中美間的博弈是否有哲學。
在今天的凡爾賽體系中,俄羅斯失去了東歐——這也是當年蘇聯過度擠壓的結果,西歐的力量再次擴張到了東歐,逼到俄羅斯的生存底線。這時的俄羅斯人不太相信什么“軟實力”了,直接動用坦克解決問題。我注意到,俄羅斯坦克進駐克里米亞后,香港地區所謂的“民主派”也消停了不少。他們真正看到了什么叫“批判的武器不能代替武器的批判”;他們這時也可能明白了,靠嘴皮子是不能顛覆歷史的。
這幾年包括我們國內有些人,真以為嘴皮子能翻動世界。今天的烏克蘭總統就是相信這些理論的犧牲品,與反對派玩所謂“憲政”,以為法律能解決問題,最后將自己玩到陰溝里去了。當俄羅斯坦克開進去的時候,烏克蘭那個從監獄出來的“女俠”也不吭聲了。她看到了政治是帶血的。
書生切莫空議論,頭顱至處血斑斑 。空談是要不得的。毛澤東說:“階級斗爭,一些階級勝利了,一些階級消滅了,這就是歷史,這就是幾千年的文明史。拿這個觀點解釋歷史的就叫做歷史唯物主義,站在這個觀點反面的是歷史的唯心主義。”
普京這次有力地捍衛了歐洲不能再動的邊界,我相信,東擴在可預期的時間里基本到此。原因在于,只要有足夠的意志,就俄羅斯的資源來,說守住這條底線綽綽有余。從彼得大帝到斯大林,俄羅斯歷史上在烏克蘭這個地方基本沒有失手。從對付拿破侖到希特勒的勝利經驗中,西方人明白,在陸軍可以發揮作用的地方,俄國人往往得以完勝。黑海離俄羅斯太近,且陸地相聯,陸軍可以直接進駐;而西方海權國家在這里使不上勁。克里米亞對俄羅斯來說是生死線,而對歐洲則是重要利益線,為此,俄國會動用全部資源,而西方不會。烏克蘭事件,不管如何演變,其結果便由此先定。
現在普京在西邊擋住北約東擴,我們怎么辦?我們的邊界在哪兒?也得抵擋,不抵擋,西方就會得寸進尺。現在許多人相信軟實力,其實,運用軟實力的極限就是沒有或放棄硬實力。很多人假模假式,以為歷史是在左右逢源中創造的,好像經濟發展了,就什么都行了。當年赫魯曉夫和后來的戈爾巴喬夫就是這樣的人。毛澤東說赫魯曉夫很幼稚,1959年,他在一份關于國際形勢的講話提綱里寫道:“他不懂馬列主義,易受帝國主義的騙。他不懂中國達于極點,又不研究,相信一大堆不正確的情報,信口開河。如果不改正,幾年后他將完全破產。” 1964年,赫魯曉夫下臺。
美國在中美博弈中顯然失分了。美國近年把中國硬推向俄羅斯,是其重大失誤。希拉里的本事和安倍差不多,光知道喊,沒有戰略。小布什也沒戰略,比較成熟的政治家是基辛格、鮑威爾這些人。美國真正的失敗在哪兒呢?不在于它從中國撈了多少經濟利益——那是小賬,而在于它欺人太甚并由此把中國推向俄國——這才是大賬。如果沒有中俄邊界的穩定,俄羅斯這次在克里米亞的成功是不可想象的。歷史上,中俄一旦聯手,美國必敗無疑;反之亦然。
烏克蘭這件事對我們經濟上的警示是什么呢?從伊拉克、利比亞、蘇丹、泰國和烏克蘭的政治變局看,經濟也是政治的繼續。事實上經濟“胖子”是不能打仗的。經濟發展了,如果沒有軍事能力,那只能說明你“胖”。當年日本跟美國在太平洋戰爭之前的貿易量遠比中國高得多,最后是它們打起來了;當時我們跟美國沒有多少貿易量,反倒成了朋友。貿易也是政治的繼續,永遠是這樣。
與麻將桌上的道理一樣。全贏到底的事對弱國來說在政治上是不可想象的。利比亞、蘇丹變局,我們的人撤了回來,在那里丟掉的市場再想恢復就很難了。你說中國人這聰明那聰明,就是拳頭不行,那還是不行。歷史上還沒有離開拳頭就能做生意的事。生意做到最后還是由拳頭定局。
做生意中國人不能走得太遠,你真正能控制的地方,才有你可持續的贏利市場。在烏克蘭,繼而伊拉克、利比亞等地區,如果我們沒有有效的發言權,已簽的合同就得另說。貿易是受政治制約的。所以我認為,目前中國這種令人樂觀的“大滿貫式”的世界貿易,將要出現逆轉。咱們過去以為質高價廉就能贏得世界,不是這回事;賺錢的事怎么可能是純經濟的行為,后邊必然要跟著政治。經濟利益是用于擺平政治利益的。昨天的利比亞、蘇丹和今天的泰國、烏克蘭都是一樣,其貿易都是有政治傾向的。
我們今后真正可持續的市場在亞洲。有人主張搞人民幣國際化,我不贊成。因為人民幣國際化也將使中國的責任國際化、世界化了,中國擔不起那樣的責任。人民幣地區化是可行的,我們手能伸到的地方才是可以討論的。
講政治,這是世界經濟的潛規則,我們一定要考慮到這一點。戰爭是政治的繼續,貿易也是政治的繼續。西方曾想在WTO限制中國,迫我們就范,沒成功;今后人家可能就要來硬的。我們不能迷信市場萬能,好象只要經濟搞上去,只要在世界貿易上有利潤,萬事就可擺平。利潤是要靠力量保護的,力所不及之處,利潤增長也是有限的。
東邊日出西邊雨,道是有情卻無情。世界的西界已經穩定,我們這邊將是什么格局還難說。現在中國需要在歐洲新凡爾賽體系和遠東可能出現的華盛頓體系之間爭出一個中華體系。有人說,別跟美國斗,美國是老大,誰跟它斗誰沒好結果。這話不對。美國就是跟當年的老大英國斗的,1812年英國打到美國家里去,結果美國人硬是把它打敗了;緊接著美國又通過兩次世界大戰爭得這個世界大國地位。斯大林也是向歐洲挑戰爭出來的。沒打過架的男孩,長大后在成人堆里是混不下去的。國家成長與此同理:大國若不經過挑戰,尤其是戰爭的挑戰就被人承認的事,世上尚無先例。
中國是否能贏得未來世界,這的確是個必須嚴肅對待的事。
中國要崛起,達到小康規模,要有一個安全度。過于擴張是不安全的;沒有自己起碼的空間,也是不安全的,這就是勢力范圍。中華帝國的勢力范圍長期以來就在東亞地區,重心在東亞,涵蓋到亞洲,再遠了就走不動了。毛澤東給我們設計的是不稱霸,鄧小平給我們設計的是小康國家,小康實際上就是中等發達國家。提出這個概念不是小平同志謙虛,而是智慧。凡是能持續發展的大國都是守成的,過于擴張一定是要失敗的。中國不要走那個路,守著亞洲地區我們可能成功。今天美國衰落是它過于透支了。毛澤東較早地看到這一點,1959年3月4日,他在會見美國共產黨中央書記杰克遜時說:“美帝國主義看來好像很強,實際上也是帝國主義中最強的,但也很弱。它的兵力分散得很薄,它在歐洲要駐兵,在亞洲也要駐兵,如此分散,到處都有,結果是到處不頂事。無論從軍事、政治、經濟方面來看,美國都是擴張得非常大的。它越擴張得大,力量就越分散,反對的人也越多,這樣,事情就會向它的意愿的反面發展了。” 毛澤東看到的問題,對于今天正在走向世界中心的中國而言,也要嚴肅對待并引以為戒。
最后,我想跟大家重溫1935年毛澤東寫的《念奴嬌•昆侖》這首詩:“而今我謂昆侖:不要這高,不要這多雪。安得倚天抽寶劍,把汝裁為三截?一截遺歐,一截贈美,一截還東國。太平世界,環球同此涼熱。”我們不想爭美國,也不想要歐洲,我們只要把亞洲尤其是東亞找回來就行了。這就是我們未來的一個目標。現在東亞外部環境有利于我們接近這個目標,但這時也是西方圖窮匕現的時期,中國今天頂得住,我們未來的歷史就會光榮,我們的人生就會很自豪。(原載經濟導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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