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工人在工作崗位死亡，內鄉縣人社局竟做出《不予認定工傷決定書》。后在輿論壓力之下，內鄉縣政府一度作出行政復議決定，認為前述決定事實不清，予以撤銷，責令人社局重新做出具體行政行為。但輿情過后，人社局依然不予認定工傷。馮婉婉再次申請行政復議。2024年4月2日，內鄉縣政府第二次行政復議結果維持不予認定工傷的決定。 馮婉婉遂把內鄉縣人社局和內鄉縣政府告上法院。
29歲的中學女教師馮婉婉日前接到了傳票。她為死去的丈夫蔣鄧帥狀告河南省南陽市內鄉縣人民政府的一場行政訴訟，即將于本月16日在內鄉縣法院開庭。
蔣鄧帥，2022年初應聘至南陽當地最大企業、也是號稱“全球最大養豬企業”的牧原集團旗下牧原肉食品有限公司。他入職即被外派杭州，從事銷售。誰知剛剛一年，竟死在了杭州的工作崗位上。
現在想來，馮婉婉十分痛悔當初沒有攔住丈夫入職牧原。
入職牧原的宿命
馮婉婉回憶，自從蔣鄧帥到牧原上班后，就再也沒有白天跟自己打過電話。因為他的日常工作根本就沒在晚上10點之前結束過，加班到凌晨成為常態。所以她也不得隨之適應1000公里外杭州牧原服務站的作息時間，每天晚上都是等凌晨之后，才能通過微信聽到丈夫的聲音。
而她收到丈夫的最后一條微信，則是在2022年12月31日凌晨4點。
那天蔣鄧帥分別在午夜12點、凌晨1點、凌晨2點、凌晨3點、凌晨4點給馮婉婉發消息，吐槽自己還在加班開會中，“走流水帳，真沒一點意義”……最后一句：“4點了啊！”和兩個淚流滿面的苦澀表情……
現在看來，這更像是一種求救信號。
因為早在幾天前，蔣鄧帥就已出現明顯陽性癥狀，開始發燒發熱，身體無力。但在他們的工作群里，公司領導卻一直鼓勵大家帶病工作：
“低燒人員可以安排拜訪市場客戶。”
“發燒居家休息，不是躺平啥都不干了！！！！”
“牧原公司絕不養閑人，也不會容忍閑人，只幫你，不等你”……
現在再翻看這些信息，在馮婉婉眼里無異就是一條條催命符，奪走了丈夫剛剛30歲的生命。
而且就在蔣鄧帥加班到凌晨四點的頭天下午，他曾因胸部持續疼痛，不得不到杭州城東醫院就診。但是即使根據病歷顯示，當時已被診斷為肺部感染，卻仍然無法得到公司安排的任何休息。
也正是在如此高強度、連軸轉的帶病工作狀態下，2023年1月1日早上9點，在既是辦公室、又是宿舍的杭州市上城區相江公寓鏡心苑2-301室，蔣鄧帥被同事發現“仰臥于床，呼之不應”，也被10分鐘后趕到現場的120醫生“宣布死亡”。
痛定思痛，馮婉婉得出一個結論，丈夫的死并非是一場意外，而是入職牧原的宿命。
員工就是耗材
蔣鄧帥就職的牧原是一家什么樣的企業呢？
大家知道的是，這是一個集飼料加工、生豬育種、生豬養殖、屠宰加工為一體的豬肉產業鏈。
在身家早已超千億的河南首富秦英林帶領下，從養豬大戶走到行業龍頭，牧原股價一路上漲、生產規模不斷擴大，其實得益于其工廠化養豬的生產方式相比農村散戶養豬和工廠+散戶養殖的傳統模式更有效率、產能更高、抵抗豬瘟等疾病的風險能力更強，也能夠將豬肉生產成本降至最低。
但是這個“全球最大養豬場”狂飆突進的風光背后，則是千萬員工的修羅場，和強制加班、企業狼性文化的猝死噩夢。
點開知乎的牧原貼和百度牧原吧，員工哀鴻遍野。
首先是強制加班——從銷售崗位上的蔣鄧帥之死，就能看出這個無可逃脫的加班是怎樣把員工變成耗材的。而牧原豬場的職工更是吐槽一進豬場就根本沒有休息和工作之分。知乎博主“帥到被人砍”曾這樣描述自己在牧原豬場的生活：
跟國內其他大廠一樣，牧原也是愛講企業文化。“家人稱呼，拜師大典，責任自律觀，統一著裝”。蔣鄧帥的微信工作群里，牧原企業文化的狼性處處可見：管控放開，全員皆陽的情況下，還要求員工帶病上班。而且每周都會安排2-3次培訓，直接進行到晚上10點30。甚至連牧原老板秦英林也親自下場主講的“企業文化與管理”，從下午3點到晚上10點，竟然整整7個小時！
而在很多員工的吐槽中，直指這所謂的牧原企業文化是一種洗腦，是一種PUA，實際上就是對員工進行精神強制，讓員工自覺服從企業的生產紀律，服從資本的規訓。
牧原鼓吹的高薪誘惑也充滿了爭議性。有員工明確表示公司跟大家有難同當，有福卻不同享，工資待遇簡直是“人不如豬”：
這樣的企業對待員工，真的是像對待“家人”一樣嗎？
蔣鄧帥尸骨未寒，其家人尚在悲痛欲絕、惶然無措中，牧原的經理和律師就一唱一和，軟硬兼施，反復勸說趕快火化遺體、入土為安。并主動承諾蔣鄧帥的情況符合工傷死亡的條件，公司能很快為家屬爭取到150萬的工亡撫恤待遇。哄騙家屬簽下“對相關信息嚴格保密，保證不向任何第三方告知”的協議書。
但是當死者家屬真的聽取勸告、“全力配合甲方工作”之后，立即態度大變。
2023年7月10日，內鄉縣人社局做出《不予認定工傷決定書》。
牧原隨即表示，既然沒認定工傷，公司就沒有任何責任。不過從人道主義出發，可以拿出5萬塊錢安慰家屬、了結此事，但公司當時墊付的喪葬費還要考慮從這5萬塊錢里面扣除……
悲憤不過的馮婉婉網上發文質問“牧原秦老板，你的員工累死了！一條命只值5萬元？”
輿論壓力之下，內鄉縣人民政府一度作出行政復議決定，認為前述決定事實不清，予以撤銷，責令人社局重新做出具體行政行為。
但是輿情過后，人社局依然不予認定工傷。馮婉婉只得再次申請行政復議。
2024年4月2日，內鄉縣政府第二次行政復議的結果，是維持了不予認定工傷的決定。
在馮婉婉看來，牧原公司強制加班是事實，一線員工幾乎24小時都要待命是事實，蔣鄧帥去世之前已經出現陽性癥狀的情況下還要帶病堅持工作也是事實，這難道還不是“過勞死”、不是因為工作死亡嗎？
而蔣鄧帥死亡之處既是工作地點又是休息地點，既然沒有證據證明其死亡時是在休息狀態，既然蔣鄧帥加班到凌晨是常態，為什么不是在工作地點因為工作死亡呢？
馮婉婉遂把不予認定工傷的內鄉縣人社局和支持此決定的內鄉縣政府告上法院。
牧原從內鄉起家，發展成今天的“全球最大養豬場”，其實早已經和地方政府不分家。在內鄉縣，也本來就有“牧原強則內鄉強，牧原興則內鄉興”的口號。那么在這種口號加持下，馮婉婉能否為累死在牧原的丈夫爭取到一個公正合理的結果？
作為死于強制加班的勞動者，蔣鄧帥也可視為被資本榨干血肉的一具白骨。不知河南首富秦英林駕馭牧原這個巨無霸繼續狂飆突進時，可曾俯視過這些成就自己資本輝煌的累累白骨？
難道你們真的無需為蔣鄧帥之死負責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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