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人為在校大學生,在長達十幾年的學習生活中一直處于脫產狀態,故此前往工廠,共工作15天,時間是2024年1月11日至2024年1月25日。工作當中略有思考,故作此打工報告,供大家參考,并歡迎讀者朋友提出批評和建議。
經濟情況
(一)臨時工與正式工
這里的普通工人分為兩種類型,臨時工與正式工,兩者都是普通操作工人。兩者最大的區別在于,臨時工是與中介公司簽訂的勞務合同,而正式工則是與工廠直接簽訂勞動合同。臨時工的工資是由工廠打給中介公司后,由中介公司支付給勞動者,而正式工是由工廠直接支付工資。我所工作的工廠生產電視,流水線的自動化程度并不算高,所以仍需要雇傭大量的工人,而臨時工與中介公司簽訂的勞務合同,能幫助工廠很好的規避掉責任歸屬問題,哪怕是工人在勞動過程中受傷或者殘疾,工廠也不必為此承擔主要責任,而是由中介公司承擔。
因為臨時工的工資會高于正式工,所以除去寒暑假選擇進入工廠打工的流動勞動力之外,大部分長期在此工作的工人仍然會選擇臨時工。正式工的工資雖然相對臨時工來說較低,但是工廠每月會為正式工人繳納社保,在我與絕大部分正式工的交流中得知,他們愿意轉為正式工的主要目的也是為了社保。
前往工廠當臨時工的門檻較低,只要是年滿16周歲且有身份證,就可以通過中介進入工廠工作。從這點來說,每年寒暑假會有很多學生選擇進入此類流水線工廠打工,作為大量存在的產業后備軍,無論工資還是實際工作當中都會對正式工產生影響。
這種臨時工制度在法律上算作派遣工或非全日制工,是一個用工的灰色區域,法律上對臨時工是允許口頭協議的,但有關臨時工的法律都是極其模糊的,因而臨時工的勞動權益很難被保障。我在工廠上了三天的班后,中介才裝模做樣拿出一份合同讓我簽一下。為什么說是裝模做樣呢?首先合同用的是正式工的勞動合同,只是做做樣子簽個字,除了姓名、身份證、年齡等個人信息外其他皆是亂寫,與實際情況不符;工資、工作時長不能以合同為準,實際上是以口頭約定為準;哪怕是做做樣子的合同,都沒有做到一式三份,在填寫完成之后全部收走,沒有一份留給工人。如遇勞動爭議,工人只能在勞動過程中通過手機留存記錄證明自己曾在此處工作。這種做法,給了中介公司和工廠克扣工資、變本加厲壓迫工人的機會。
舉個很簡單的例子:我在進廠的第一天就聽其他臨時工說,只有做滿七天才能拿到錢,若是在滿七天前離開工廠的話,工廠不會給一分錢。這是中介公司對工友的一種壓迫手段罷了,不管做了幾天,工廠的工資倒是不會克扣,但是中介會以此為由吃掉工廠給你結算的這不滿七天的工資。我所了解到的很多工人,往往會因為沒有做滿與中介公司口頭約定的時間提前跑路,中介就以各種方式阻止你離職,不得已只能通過自離的形式離開,中介就肆無忌憚地吃掉本應該屬于勞動者的工資。而選擇做臨時工的工人,很少能耗得起時間去與工廠打勞動仲裁,一般在離開一個工廠之后,會立刻尋找下一個工廠,不然就會陷入無錢可用的窘境。而且,大部分臨時工缺少法律意識,也沒有向工廠和中介斗爭維護自身權益的勇氣。在此情況下,權益被一步步吞噬。
(二)工資
因為學校在1月10日放假,此時進入工廠已經比較遲了,所以工資僅有16元一小時。這個價格并不是固定的,受到諸方面因素影響。我進廠后與工友交流,發現在我們這批人之前進廠的工人,工資都是17元或17.5元一小時。我宿舍就一位工友是19元一小時,但是他進廠已經有5個月了,那時沒有學生工,勞動力需求較旺。當然這并不代表臨時工們有和中介議價的能力。
我們每日工作時間為上午八點到十二點,下午一點半到五點半,晚上加班時間是六點十五分到九點十五分。說是加班,但工資和白天一樣。每日工作共十一小時,工資176元,再加上10元的餐補,除去吃飯開支,實際到手150左右。這就是每天工作11小時的成果!
工資為什么這么低?
工廠為了減少人力管理的成本,委托中介公司進行勞務派遣,由中介公司大量招人,并且中介還不止一層。假設工廠開出的時薪是30元,一手中介扣掉6元,二手的再扣掉6元,到了工人手中就只剩下18元了。
工作生活情況
與工廠簽署的唯一一份安全責任告知書
在流水線長達11個小時的工作中,勞動強度是按著計件制來的。一天站下來腰酸背痛,沒有工人不叫苦的。借用《工廠日記》中的一段話來描述:你必須每天8小時站在機器面前,封鎖自己的靈魂,關閉思想、感覺以及一切。如果你感到憤怒、悲傷或厭惡,你必須將這些感受咽進肚子里,壓抑至內心深處:因為他們會減緩節奏。快樂也一樣。
進廠的頭幾日我還可以胡思亂想,試圖在工作中讓思維繼續運轉,但每次流水線啟動之后面對無止盡的商品,放棄思考的確是不得已的選擇。我想這就是對所謂異化勞動的最好體會。
每到寒暑假,大量的流動勞動力進廠,此時廠方會壓低一些正式工的工資,如本應4200左右的到手工資,此時會被壓到4000左右。臨時工則要受到工廠和中介兩方面的壓迫,怒氣更盛。
在生活方面,由于我進的廠建廠較晚,生活設施普遍較新。這方面完全是碰運氣。伙食要看食堂承包商的良心程度,有些廠食堂的承包商只有一家,壟斷整個食堂,自然能夠無底線的抬價。基本上所有的廠的飯菜質量與價格都嚴重不匹配,一頓飯要花十多塊,卻幾乎沒有像樣的食物。于是,很多小販在工廠邊擺攤,一些老員工都不去食堂,而是在這些流動攤位上解決。
我是健身愛好者,也學習過營養學,因而我對工人們吃的東西格外上心,在我們廠外面這些攤位上皆以炒飯炒面等高熱量食物為主,工人們確實也愛吃這個,便宜且管飽。一頓兩頓吃還行,一些做了三四個月的工人絕大部分時間都在吃這些食物,必然嚴重影響工人的身體健康。
思想情況
前面也提到了,起碼在我所工作的這個工廠,大多數的工人對于自身的權益沒有維護的自覺性,不到萬不得已,是不會跳出來和壓迫者對抗的。工人對社會問題談論也很少,似乎又回到了舊社會的那種勿談政治、勿談國事的局面。
造成這種狀況的原因有很多,我認為首先是長達11個小時的高強度的勞動,壓榨了工人的休息時間,每天為數不多的空余時間還要留給三餐和洗漱,工作結束后,回到宿舍已經累到話都不想說,只想躺在床上休息。長久的工作使得工人很少有空閑的時間相互交流討論,高強度勞作極度消耗精力,也讓工人們沒有時間精力去思考自己的未來。工人們并非是不敢反抗,而是認為比起來反抗,順從才對自己更有利。反抗就要面對自己數天乃至一個月勞動成果的付之一炬或延遲支付的情況。很多工人,如果拿不到當月的工資,下個月就沒有生活費。因此除非被逼到墻解,很少有工人愿意冒這個險去爭取本屬于自身的權益。我也嘗試過和工友聊天,聊到政治話題,提及馬克思主義,工友們往往也沒有什么興趣,一方面是精神上的疲憊,另一方面,工友們也會下意識將主流的宣傳和我談的馬克思主義混為一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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