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四月底,北京迎來了新一輪的新冠疫情。在密不透風的防控政策下,不管是在彈窗中拼命閃躲跑單的騎手,還是被封閉在管控區中的騎手,生活都在一刀切的防疫政策與平臺企業對他們的忽視下陷入了停滯。在疫情的疊加下,單價的降低和人均單量的減少使得他們的危機愈發凸顯出來。陷入困境的騎手們或者躺平、或者內卷,但是看起來這都不是問題的正確答案。那么出路究竟在哪里呢?隨著危機愈演愈烈,謎底勢必會在騎手們自己的探尋中浮現。
單少了
疫情封控確實給人帶來這樣的感覺,尤其體現在單量上。老趙平時中午能跑20多單,在冬天最冷與夏天最熱的時候跑一個中午就能掙到將近兩百元。晌午一向喧鬧的國貿街道靜得嚇人,老趙在路邊桑樹下抽著煙,愁眉苦臉地看著了手機上的接單記錄,截止中午兩點僅接到6單,五月跑到近月底總計不夠200單——合計收入大約1500元左右。
老趙分析他接不到單的原因在于,“寫字樓的白領都不上班”。自四月底開始直至六月初,朝陽區經歷了長時間的提級管控。寫字樓坐班的白領本來是呼家樓片區點外賣的主力,往常正午時正大中心的門口常常聚集著大聲打電話的外賣員。而現在,白領們被要求居家辦公,老趙們自然失去了訂單。
在呼家樓做星巴克駐店騎手的小秦對此有著更加深刻的體驗。如果說外賣食品還有周圍的住宅區居民作為訂單來源,那么星巴克提供的咖啡便是白領專屬的。小秦在平時一天能送到40-50單,但疫情期間一天最多20單——這還是在站點騎手因為單量少而大量離職的情況下才能勉強達到的數字。呼家樓附近本來有11家星巴克,但因為禁止堂食的政策和白領們的居家辦公,到現在只有兩家還在開業,并且下午四點半便停止營業了。
星巴克大概不會倒閉,但外賣平臺上的最大多數商品提供者——小型餐飲商家在疫情中的狀況卻不容樂觀。商家的停業也是外賣騎手單量銳減的原因之一。由于全城餐飲商家在疫情期間被要求停止堂食,于是平時流水高度依賴堂食的商家索性歇業不干了。一些兼營外賣的商家亦步履維艱。在魏公村附近配送的吳蕭告訴我們,一些外賣熱門連鎖快餐店的外賣訂單量幾乎減少了一半多。外賣騎手的單量像是這個城市經濟的晴雨表,在城市陷入停滯后,騎手的生活也陷入了停滯。
停滯
外賣騎手沒有基本工資,全靠跑單賺錢。朝陽區政府曾在4月為服務型企業員工推出保障套餐,給予每位按照政府要求停工的員工每天100元賠償,最高賠償期限21天。然而,這顯然不包括外賣員。老趙收入的減少不光體現在接單量上,每一單的單價也在減少。專送站點為騎手開的工資是差額計件工資,只有在當月跑夠600單以上時,才能按照9元或者10元每單計算,否則在當月只能按照8元每單計酬。不僅如此,站點要求半天至少跑夠12單,若有三天未達標,則這個月每一單單價將再扣一元。
這樣算下來,老趙在朝陽封控的一個月里收入大概不到2000元。老趙住在甜水園附近,在物價與摩天大樓一樣高聳的CBD,一個月僅租房與飲食開銷便要三千到四千元;他還有一個孩子在老家上初一,每個月需要給家里寄錢。老趙抖了抖煙灰,苦著臉跟我們說“煙錢都要沒有了”——煙草專營店在封控期間倒是開著的。
單王沒這么悲觀。單王之前在老家太原開小飯館,受到疫情的影響關閉了,他選擇到北京跑外賣。單王肯吃苦,這波疫情前他可以從早上七點出發跑單,一直干到晚上八點多,全月無休,就這樣干了一年多。冬去春來,單王一直是站點里的單王,一整年的風吹日曬不僅在了他黝黑的臉上刻下了痕跡,還給他帶來平均每個月一萬多的收入。單王想靠著這份收入作為啟動資金,回到家鄉接著開小飯館。
然而疫情期間,單王的日子也不算好過。單王一邊背著老家一個月三千的房貸月供,另一邊在北京和妻子女兒的房租每個月也需要三四千,女兒同時還要上幼兒園,學費也是一筆開銷,算下來,每月固定開銷將近七八千。單王的妻子在國貿附近的美容店工作,因為疫情被迫封在家里,只有一天一百的補助,單王只好一個人扛起了全家的重擔。單王為了補貼家用,不得不在下午四點半星巴克歇業后,再去眾包平臺接單到晚上十點鐘,工作時間較疫情前延長了兩個小時。
不過單王很有自信,據他所說,平臺算法會給平時接單多的外賣騎手優先派單,即使大家的單量都在減少,他的派單量依然比別人多一大截。事實也是這樣,在美團專送app的站點騎手送餐排行榜中,單王的接單量遙遙領先。而小秦——單王指了指旁邊樹蔭下等單的年輕人——平時上工不怎么積極,疫情期間自然接不到單。
小秦02年生,面相稚嫩,性格靦腆,是本該在校園里談情說愛的年紀。小秦是邯鄲人,高中畢業就去了石家莊送外賣,因為北京賺錢更多便來到北京打工。小秦對工作并不特別“上心”(單王吐槽小秦“平時睡到十一點才會出門跑單”),截止下午三點,小秦總共才接到了11單,遠遠落后單王二十多單的成績。小秦自述他的狀態是“擺爛”,“平常賺夠一天的房租錢就不想再跑了”——然而,這在疫情期間甚至都是困難的。
外賣騎手們的生活陷入了停滯。老趙這個月收不抵支,可能沒有辦法給家里提供經濟支持了。小秦隱約覺得“肯定不能長時間干外賣”,但至于未來要做什么,他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至少在封控期間沒有什么特別好的機會。單王早上七點鐘開工,工作到晚上十點,一個月也能勉強抵扣支出,可是他的計劃卻著實停滯了,因為“傻子都能看得出來北京的疫情是不可能清零的”,這樣的日子不知道什么時候是個頭。
沒有任何辦法,不管他們選擇努力還是擺爛,手機app里不會憑空蹦出來訂單,疫情和管控措施也不會突然消失。他們只能選擇在初夏陽光明媚的下午,和三三兩兩扎堆的騎手一起,在空曠的街頭等待。
等待
老趙、小秦和單王的感受不是個例,等待是疫情中外賣騎手生活的主題。單量的減少是等待時間增加的一大原因。按筆者之前做的一個涵蓋了專送、眾包、樂跑以及生鮮電商平臺騎手樣本的小小調研,84%的騎手認為相比于旺季,在疫情期間單量有降低,其中有43%的騎手認為每一天單量下降了三十單以上,近半成騎手認為他們每天的送單量比起往常減少了40%以上。有的騎手反映,曾經一中午就能跑出兩百塊錢,現在需要在外面等一整天才能剛剛夠到。單量意味著收入,近76%的騎手認為在疫情期間存在收入下降的現象。為了爭搶本就不多的單量,騎手們只好延長等單時間。
等待的另一環節是核酸檢測。老趙描述,自三月初北京有疫情的苗頭起,平臺便要求騎手上傳核酸陰性證明,否則不能進行接單。上傳的頻率從最開始的一周一次,逐漸變成了三天一次,到五月已經要求一天一次。在五月份朝陽區密集的核酸檢測要求下,每一個檢測點都像是像素游戲中的貪吃蛇,零零星星的人們組成一條見首不見尾的長龍。單王告訴筆者,他在五月份平均每天需要排隊半個小時左右進行核酸檢測。調研數據顯示,有21%的騎手認為核酸檢測費時已成為一項日常工作中的困擾。
核酸檢測畢竟只需要等半個小時,而一旦遇到了彈窗,外賣騎手需要等待的時間則被大大延長。以北京健康寶“彈窗三”為例,若外賣騎手被大數據判定與確診病例有時空重合,便被要求居家隔離,三天內完成兩次核酸檢測才能解除彈窗。調研顯示,有79%的外賣騎手在工作的過程中遇到了健康寶彈窗的現象。外賣騎手的工作內容意味著較強的流動性,他們需要在商家和居民區之間往返,因此成為密接、次密接的概率很高。老趙和單王自述都曾遇到過彈窗的問題,有三天的時間無法上線接單。這三天的時間里,所在社區并沒有給他們提供任何生活物資,平臺和站點亦未提供補貼,老趙們只能在家里等待。
訪談時已近五月底,老趙一直在關注著北京疫情的進展。這時候北京市已放出朝陽區解封的消息,餐飲企業也將在一周后恢復營業。老趙對此很是欣喜——畢竟也沒有什么其他值得欣喜的事情了。他告訴我們,“冬天就要結束了,春天快要來了”,自己的生活可能會隨著封控的結束而回歸正軌。可惜天不遂人愿,在訪談結束的兩個星期后北京又出現了新一波疫情,老趙居住的甜水園小區也被劃為封控區。騎手們的春天觸手可及卻又遙遙無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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