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進去體驗過的沒有一個不想跑路的,小廠一天面試幾十人甚至上百人,大廠一天面試上千人的都有。說一下我在蘇州電子廠工作的體驗。
一、進廠之前你可能遇到什么?
黑中介
勞動力市場上往往不僅僅只有老板和工人,為了解決季節性的用工需求,勞動力市場出現了一個行當——勞務中介,說白了就是做著“販賣勞動力”的營生,工人想要找到一份工作,必須通過中介,很多地方工廠并不直接對外招聘工人,他們有用工需求也是直接通過勞務中介。
現在經濟形勢不好,往往是一個崗位幾個人盯著,大多數進廠只能通過中介,目前蘇州電子廠的行情,干滿一個月或者36天會有1000元獎勵,底薪為蘇州最低工資2000多,每天加班4小時,加班按照1.5倍工資計算,平均一個月工資有5000多元,每月15號發工資,包吃住(一般是午餐,晚餐加班才包),強制接受兩班白黑倒,三周一輪換。一般電子廠的規矩是干滿三天或七天,工廠才會預支工資給你。
協議上無任何勞動保障。
以上的前提是碰到“有良心”的中介,如果不幸遇到黑中介(基本上都無人力資源服務許可證),你將極大可能遇到以下不幸之事:
(1)大巴把你和其他被騙的人拉去外地黑工廠,只包吃住無工資,或者實發工資與承諾的大幅縮水。
(2)騙你花200元或者300元購買宿舍四件套,承諾干滿一個月返還(大多數并不會返)。
(3)騙你去非常坑的廠或者非常坑的工作,比如說蘇州十大爛廠,再比如說夏普點燈這個活(非常傷眼睛,想了解的可以去快手搜),大部分人忍受不了,即使不要交給中介的押金也會跑路,并且根據協議,因為干的時間比較短,一分錢也拿不到(雖然是違法的,但違法成本太低,維權成本太高)。
我的觀察
對于疫情期間不招收行程碼里帶*號的,中介會讓你使用他備用手機號的行程碼,一個行程碼可以供十幾個人使用。
我在蘇州新區某派出所附近的某家黑中介特意等待一個半小時,觀察黑中介具體會接待什么人,聽他們談話,有倆個是被另一家更黑的中介騙,隨后被其他人介紹過來,也有兩個原先是面試失敗后返回,繼續請求中介幫忙找工作的,還有三個是自己找上來門來的。總而言之,大部分是初來乍到討生活的打工人,還沒有被老板剝削,先被這些黑中介吸了一管血。
我聽過最離譜的是兩個月面試13家工廠,體檢抽8次血。
大多數工廠進廠都是要求體檢的,體檢一次收費有五十多的,也有二三十的,即使并非肥缺,但鹽堿地也不妨礙這些黑中介們吸點血。體檢報告工人一般拿不到,只有體檢不合格才會通知當事人。至于如何做手腳,手段也比較多,檢測是全檢還是抽樣?存不存在醫療用品二次使用?
在我離開所觀察的那家黑中介后,被另一家黑中介的人攔住,說我被騙了。向我介紹,他們(指前面那家黑中介)沒有人力資源服務許可證,給工人介紹的都是些黑廠。并且他們最近遇到事了,之前介紹一些找工作的人去送外賣,騙他們簽了一份一萬多的貸款買電動車的合同,提供的車卻是二手的,已經有人報警了。
我打聽過中介的收入,了解到一個普通中介公司最高時一個月有四萬八,平均每年收入二十多萬,大點的中介公司年收入上百萬。很多小的勞務中介,沒什么資質,老板也是打工出身,有了點門道就入了這行。
所謂羊毛出在羊身上,勞務中介吸的還是工人的血汗錢,具有十足的寄生性。往往在自強老弱的時候,勞務中介正是大行其道之時,因為勞務中介對于老板只有好處,對于工人來講只能是迫不得已。
二、面試時我遇到什么?
我所進的是一家小廠,不需要體檢,面試那天有100多人。廠區附近集合時,駐廠勞務/中介說了些面試注意事項,強調女性工人免試,那天大概有30多個女的。
面試地點是廠區食堂,首先讓我們填寫簡介表和信息表,填好上交后等面試官。面試官強調了三不招:不招有明顯紋身的;不招年齡不滿16周歲的,不招年齡超過45周歲的;不招行程卡帶*號的。
對于存在未成年工人我還是比較震驚的,但聽到不招未滿16的要求時還真有五六個年輕人站起來走了。對于未成年人,中介也有辦法,但只能去一些小黑廠,大廠是不敢用未成年工人的。
等上面這批人走后,負責人又宣布,工作是白夜班兩班倒,兩班三周輪換,每天工作12小時,必須加班,不能接受的可以走了。因為和中介介紹的情況不一致,食堂里引起一陣騷動,站起來了十幾個人,不愿意接受,被中介領走了。
接下來的面試流程是核驗簡介、行程碼和紋身,最后留下來的大概60多人,我被分到到了夜班。夜班晚上8點40前集合,從晚上9點工作到到次日上午8點,白班早8點至晚8點,宿舍離廠區十分鐘路程。期間有休息時間,白班午飯期間一小時,晚飯半小時,夜班晚上12點休息一小時,凌晨3點休息半小時。
三、進廠后我遇到什么?
第一天進廠會分發工作服及分班次,在分工作服期間,似乎有人和負責人起了沖突,負責人吼了一句你不要做了,那人則是氣憤離開,說反正他也是來體驗生活的。等那人走后,負責人給宿管打電話,讓宿管給他辦理離宿手續,不走就把他東西扔出去。
分班次則是分流水線上具體崗位,主要的崗位是鍛壓鋁反和給鋁反撕膜。我的崗位是鍛壓鋁反,具體工作內容是坐在機器前,將鋁反片送入液壓機,同時按壓機子兩旁的啟動按鈕,等鍛壓好后再取出,不斷重復。機子右上有個顯示屏,顯示具體工作量。工作時會有班頭和負責人巡視,上廁所或者出現意外情況需打報告。開機鍛壓的第一件鋁反需要送檢。
第一天忙完所有流程正式工作已經10點了,然而到飯點干了2小時,我的手臂就開始酸了,因為一直接觸鋁反,手也被時不時的靜電電麻了。
夜班吃飯有兩種選擇,一份價值8元的快餐,一份有肉大葷、一份小葷、兩份蔬菜、一份湯,或者食堂小賣部一份泡面加可樂/蜂蜜柚子水/冰糖雪梨。我選擇的是快餐,因為去的比較晚,打完飯后意外發現食堂老板把剩飯剩菜都倒入泔水桶,其中還有挺多肉菜。也許是接連不斷的惡意事件,讓我懷疑這里的飯菜有問題,導致我食欲頓消。(學校食堂這樣的飯菜一般至少10元以上,而廠里食堂只需要8元,讓我懷疑食材有問題)
吃完飯我找人聊天,問他們對工作有什么看法,有幾個人已經打算跑路,還有個同班次的工友告訴我,他剛剛問了班長,頭三天是不要求產量的,三天后要求夜班10小時工作期間4000產量,做不到就走人。我工作的2小時產量是不到600。
我之后找班頭證實了,并且白班產量要求4400,當我質疑能否有人達成產量,他把我領到某個熟練工那里,告訴我他9小時就達標,之后可以隨便玩,并對我說,怎么有人可以做到,你就做不到?
我有些驚奇某些話術的一致,順道觀察了一下同期進廠其他人的情況,我的速度大概在中等,但快的人也沒有人能達到每小時400。我又問班頭,如果我三天后產量還是達不到,能否轉去撕膜那里。他指著另一邊幾臺機子上的人,告訴我說撕膜還要累,也有產量要求,那幾個人就是從撕膜那里轉過來的。
之后我努力地試了一下,最好的水平是一小時300多一點。簡單重復的動作后,我的手臂已經酸麻,精神更是在機器的不斷轟鳴逐漸恍惚。一想到這就是今后每天面臨的生活,一天要求4000套動作,加10小時的機器轟鳴,再加宿舍幾乎個個人都抽煙,我意識到自己堅持不下去了。并且深深地感受到廠里的一切都是圍繞著機器,人是徹徹底底的工具。
下班后找同班工友聊了一會兒,讓我驚奇的是他認為這個廠其實還行,比他之前干的夏普點燈要強,就是有產量要求比較煩人。
根據不跑路協議,干滿7天才會發工資,干滿7天但不滿一個月的,中介要抽三百,但我還是決定迅速跑路,當天中午走的。因為我只是體驗生活,我還是有退路的,但大多數的工人,他們是沒有退路的,遇到這樣的情況,他們唯一能做的就是改造自己,適應工廠的管理制度、適應機器的節奏,將自己改造成為老板不斷創造價值的“機器”,直到被榨干了最后一點剩余價值的時候,亦或是爭取來一個工人當家做主的新世界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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