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罷工堪稱新生代產業(yè)工人自覺斗爭的第一次演練,而堅持到最后的十六硬漢也練就了第一支工人小組的先鋒隊。
廣汽江森廠是長沙經開區(qū)中與三一重工、中聯(lián)重科和同為廣汽集團旗下的廣汽三菱、廣汽菲亞特齊名的大廠之一,生產坐墊等汽車內飾系統(tǒng)產品。工人們拿的是長沙最低標準的基本工資1450,只能靠加班苦錢,平時加班4-5小時,有時一晚加班6小時,平均每月加班200多小時,無雙休日,基本沒多少休息時間。這也是全國各地的開發(fā)區(qū)一線工人普遍面臨的現(xiàn)狀。
此前,江森廠的縫紉車間女工要整天站立,單腳踩轉縫紉機,苦不堪言。于是女工們就自發(fā)停工兩小時,爭取到了每月600元的補貼,但也僅僅是得到許諾,廠方仍然借薪資管理要經過總廠董事會討論決定,拖延發(fā)放。
金屬車間是以男工為主,這件事很快就在他們當中傳開了,工人們也都想爭取到這600元的補貼。很快在工人中就有人帶頭探口風,“不就停工兩小時嘛,這不是分分鐘就搞定的事嘛”,見工友都有比較大的情緒,就約定好次日不上工。
第二天早會過后不久,幾條線就相繼停工,工人們聚集在一起要求600元的 獎金。車間主任聞訊,火急火燎的趕過來,恐嚇工人,“如若五分鐘內不上工,統(tǒng)統(tǒng)開除,立馬滾蛋”。工人們事先并沒經過詳細的準備和組織,所以許多人都有點蒙了,不知所措。再加上班組長過來拉人,一些跟幫組長關系較好的人就首先動搖上工了。五分鐘不到,工人就紛紛上工去了,原來的帶頭人見勢頭不妙也不好出頭就上工去了。
第一次“五分鐘的罷工”失敗,多少澆滅了工人爭取600元補貼的火熱情緒。但與此同時,工友中的另一部分先進分子卻積極地行動起來了,他們很好地吸取了上次經驗不足、組織不充分的教訓,開始醞釀第二次罷工。首先,他們找原來的帶頭人商談是否有組織罷工的意愿,雙方很快就達成了一致意見,并分頭去摸清金屬車間其他工友的情緒變化。
“哥們,那600塊錢還敢不敢要,聽說咱們車間還是有不少人不甘心,想再斗一斗,你怎么看?”。
“要,干嘛不要,哪些人要搞,我們這回要好好商量準備一下”,這是堅定的核心分子。
“要,但就怕沒那么容易拿到,上回鬧了一次就沒結果,但如果有人起事我會招呼幾個哥們一起搞”。這是半核心分子。
“恐怕要不到吧,我看看情況吧,人多的話就跟著”,這是半外圍分子。
“算了,也就600塊錢,人家縫紉車間比我們這邊累,給那些補貼是應該的,誰要鬧就鬧吧,不關我什么事”,這是邊緣分子。
還有一些跟班組長走的比較近、活也比較輕松的鐵桿子,基本就沒什么爭取的希望。
金屬車間共六十幾個人,經這么一估摸,大概能有三四十個斗爭情緒較高的工友,具備罷工的基礎。于是,第二次罷工就悄然展開了。本次罷工,工人中的堅定分子、動搖分子,廠方高層、中低層,開發(fā)區(qū)政府代表,保安、警察,輪番上場,為時四天的大角逐就以一條匿名短信為號,拉開了序幕。“不愿做奴隸的兄弟們,今天不爭取到600的補貼,誓不罷休!”
這一天早晨,工友們像往常一樣進入車間,不同的是大家好像都在談論同一個話題,“你收到那條短信沒,今天咱們也不當縮頭烏龜,團結起來干一票”,“干他大爺?shù)模?00塊錢不拿白不拿,這廠老子受夠了”,就這樣,工人們不約而同的聚集到一塊,不上工了。
這回,車間主任打算故技重施,恐嚇工人。他哪知道,幾個起事頭頭,早就想好應對的辦法。這主任說一句,人群中就有人把他的話嗆回去。“我們怎么鬧事了,每天干得這么賣力,要求加點獎金有什么過分”“你們這些大老爺,整天游手好閑,指指點點,還拿那么多錢,都他媽狗腿子”“我們停工爭取合法利益有什么不對,再說罷不罷工是勞動局說了算,你說的頂個屁用”。這一回車間主任可算顏面掃地,工人們受到很大的鼓舞,齊聲高唱團結就是力量。眼看場面都控制不住了,車間主任急忙往上級匯報,工人們和班組長們對峙著,班組長們都等著大領導來解決問題。
歌唱完了,工人群眾又活動了起來,開始游行到廠房最中部的車間,這里四通八達,其他車間的工友見這么多人聚在一塊,也過來探聽,但由于他們內部事先沒有組織,所以僅少數(shù)人加入進來 。與此同時,廠長找來了各部門車間領導和班組長緊急開會,企圖將這場罷工以最快的速度扼殺在搖籃里。
廠里的保安陸續(xù)從各個方向進到車間里,他們中以大齡的中年為主,不怎么敢靠前,他們也是派遣工,待遇跟普工差不多,沒人愿意替廠里賣命,或許是廠里許以職位或獎金的緣故,幾只好斗的“小公雞”(年輕保安)跳在最前面,眼神凌厲,手握警棍,裝逼地吼幾句:“識相點的趕緊給我散,別怪老子動粗!”這時候工人人群中走出一個身材魁梧、肌肉健碩的小伙子。只見他走到對峙的中間空地,單手撐地,輕輕松松地做起俯臥撐來,工人們在一旁給他大聲的數(shù)數(shù)“一、二、三······”一口氣做了二三十個,壯小伙從容地站起身來,面不改色。他剛從部隊退役出來做工,保安這等雜牌怎能入他眼。就在那幾個“小公雞”還沒從剛才的大神show中晃過神來的時候,五六名高大健壯的工人已經上前圍住了他們,手搭著他們的肩膀,跟他們拉起家常來,“小公雞”更蔫了。其他工人見這等情景,也就不怕什么保安了,高聲唱起了戰(zhàn)斗的歌曲。
武的不行,就來文的。車間主任一改早上那張兇狠扭曲的面孔,偽善地掛著笑容說:“大家先回去上工,有什么困難找班組長解決,至于獎金和增加底薪這樣的要求,還必須經過總廠董事局開會研究才能決定,廠方一定會給大家一個滿意的答復”。“要給答復,當場就給,別給我們耍心眼,不吃那一套”“我婆姨是縫紉車間的,你們許諾給她們每月補貼600塊,到現(xiàn)在都還沒發(fā)到手里來,我看你們是在研究怎么對付我們吧”。車間主任被堵得啞口無言。這時候工人的隊伍已經發(fā)展到四十多個人了。
小嘍嘍搞不定,老大只好自己出面了。一大堆領導簇擁著廠長進來,只見這廝板著一副猙獰的面孔,兩眼燒著怒火,看見手下辦事不利更是火上澆油。車間主任還打算向工人解釋些什么,就被廠老大一把奪過話來:“你沒有資格跟他們談,給我退下”,轉而就面向工人不屑一顧地說“認識我的人都知道我有怎樣的手段,你們今天給我散了,我什么都不追究,大家照常共事,如果五分鐘內再不散的,就別想在我手下干了,我說到做到”。工人中間比較動搖的人就被唬住了,心想“老大都這么發(fā)話了,再不散豈不是不知好歹。馬上就到年底了,年終獎都沒拿,再說開發(fā)區(qū)的很多廠還不如江森好,真丟了工作,劃不來啊”。懾于廠老大的淫威,幾個外車間的就開溜了,跟在廠長后面的領導團和班組長見人群有松動的跡象也趁勢去拉自己車間、班組的人。工人頭頭察覺到工友情緒上的微妙變化。膽大話直點的就出來頂廠長,“江森廠一年掙多少錢,我們拼死拼活一個月才拿這么點可憐的工資,多出來的還不都是裝進你的腰包,沒我們你還能在這逞威風?你有什么權力開除我們?” 其他人則分頭去嗆那些車間領導和班組長,他們要拉,我們就頂回去給被拉的工友壯膽。但是寡不敵眾,骨干們顧此失彼,那些耳根軟的和心思浮動的就被拉跑了。經過一番唇槍舌戰(zhàn)和推拉混戰(zhàn),數(shù)十個五分鐘過去了,工人隊伍的陣腳穩(wěn)住了,但人走了大半,還剩十六名堅定工友任憑威逼利誘都不肯妥協(xié),堅持斗爭到底。廠老大見計謀得逞,更加囂張跋扈。“我正式通知你們十六個人,你們已經被江森廠開除了,馬上去人事結工資走人”。十六硬漢不為所動,反而越加被激怒,其中一名普通工友站出來,沖著廠長罵道:“老小兒,你爺爺我來了就請不走了,你開除我,我還開除你呢?把你開除人類國籍,真雞巴畜生不如!”其他工友哈哈大笑,“對,開除人類國籍,哈哈哈···”,“給你五分鐘,不答應條件,馬上開除人類國籍”老大雖然被罵,但也不敢動粗,最后只好悻悻地說道:“現(xiàn)在你們要反悔都不行,我看你們還能跳多高”。老板的丑惡嘴臉在工人們面前暴露無遺,平日里連影都見不著的老板,今天卻被工人當猴耍,十六硬漢底氣更足了,雖然人少了,但心更齊了,戰(zhàn)斗力也更強了。部分走掉的工友雖然嘴巴上沒有明說,但心里也在暗暗地支持他們,希望他們能贏。
(欲知后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老板丟下那句話,又在領導團的簇擁下走了,他暫時也沒轍對付十六硬漢,只好先穩(wěn)定其他人,把這十六漢子孤立出來,再逐個擊破。不久,廠里四處張貼告示“關于對陳訊波等人退工的決定”,以“聚眾停工并挑唆其他工人參與,嚴重違反《勞動合同法》和公司規(guī)章制度,影響極其惡劣”為由,把十六硬漢退回勞務公司,并要求勞務公司將他們辭退。同時對全廠工人下發(fā)“關于重申生產秩序的公告”,重申“部分員工被個別別有用心的人蒙蔽和利用,聚眾鬧事,停工游行,給公司造成直接經濟損失和極其惡劣的社會影響,以上行為違紀違法。如有員工有以上行為將解除勞動關系或退回勞務公司”。不久,車間主任又回來詢問他們的工種,當他了解到十六人中只有五個是焊工(技工),其它都是普工后,也就不搭理他們了。
十六硬漢中幾個比較老練的大哥意識到,“打鐵還需自身硬”,只有鞏固內部的團結,消除大家的疑慮,更加堅決地有策略地斗爭,才能有機會突破廠方的分化瓦解,爭取更多人的同情和支持。從廠里出來之后,好漢們來到酒館,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為并肩戰(zhàn)斗而干杯。酒足飯飽之后,大家圍坐一團,一起分析形勢,出謀劃策,分工協(xié)作以應對明天的戰(zhàn)斗。年關的寒氣刺骨的冷,卻絲毫刺不破十六硬漢抱團戰(zhàn)斗的熱情。團結得像一個人戰(zhàn)斗著,這是十六名階級弟兄每個人心中都一致的想法。
第二天,廠里從其他車間調來人頂替他們十六人的崗位,妄想恢復生產秩序。但十六硬漢早想辦法分頭混進車間,重新聚集起來。他們的出現(xiàn)又在工人中掀起波瀾,產線上的工友時不時乘著班組長不注意就跑過來,問詢他們的情況。“不成功,便成仁”“如果我們就這么走了,廠長、領導不就更加囂張了嗎?你們還能有好日子過?”看到十六硬漢昂揚的斗志,工友們頗為振奮,根本無心在產線上工作。十六硬漢撐起了早已準備好的標語牌“團結起來加工錢”,“江森黑廠,超時加班”(拖延加班費,40天后才發(fā)),開始在車間來回游行。廠方不是想冷處理我們嗎?我們就來個熱處理,讓工友們知道,我們的斗爭是堅決的,不達目的誓不罷休,廠方想把我們跟工友們分化開來,我們就偏偏到工友中去,讓他們無心做手頭的活。一些產線上的工友示意好漢們占領產線,干擾生產。于是一條線停工了,兩條線停工了······
全廠的保安都沖進來,要動粗了。產線上的工友對十六硬漢說,跟我們站近點,他們要是敢打你們,我們就打他們。保安昨兒已經見識過他們的厲害了,見到十六硬漢混在人群中,也不敢貿然動手,只是打口水戰(zhàn),什么“干擾生產,違規(guī)違紀”爾爾。
老板見擺不平事態(tài)就連忙傳呼長沙經開區(qū)管委會維穩(wěn)辦、總工會、勞動監(jiān)察大隊及市公安局過來支援。政府開始介入,也就意味著,遲早都要面臨談判,復工也是遲早的事。所以既要堅持又不能頑抗,要給預期的目標打折,底薪加300不大可能實現(xiàn)也超乎大多數(shù)工友的認識所能達到,這也是開發(fā)區(qū)政府所不允許的(開這個頭那么每個廠都要加300,所以沒有誰敢)。補貼一定要爭取而且也一定能爭取到。要保護十六硬漢,不留把柄,全身而退。對斗爭目標重新做了更符合實際力量對比的評估后,十六硬漢的頭頭們一邊準備怎么應付即將上演的談判,一邊向身邊的好漢說明政府是站在廠方的立場上的,不能抱有太大的期望。其他工友問好漢們打算怎么搞,其中的一名硬漢回答說“那能怎么辦,跟著談判,準備拿錢唄。”這樣若無其事的回答反而勾起了其他工友想要爭取補貼的無限欲望。“你們先別著急談妥了,等我們起來了一起談”,工友說。“行啊,你們關鍵時候別掉鏈子就行”,硬漢說。
果然,100多名警察進入了車間維持秩序,經開區(qū)管委會領導,勞動局局長等一批人開始跟工人對話,要求工人保持克制,盡早復工,有要求可以選出代表談判,政府肯定會站在公允的立場上來協(xié)助談判雙方都得到滿意的結果。工友中的絕大多數(shù),都知道政府介入進來沒什么好結果,見好就收,勞動局要談判那就得談判。十六硬漢原本要爭取在公開場合談判的,但廠方和勞動局死活不肯,為了讓工友們認識到政府的真實態(tài)度和立場。硬漢中選出了兩名談判代表,跟開發(fā)區(qū)大佬、廠高層領導同坐一席,開始了這出盡顯官商勾結的談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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